第一百四十一章 攻心為上
2024-10-08 18:52:23 作者: 莫問江湖
這一禮,既是禮敬地師的身份,也是李玄都自覺有對不住朋友之嫌。
行禮之後,李玄都說道:「那我就從頭說起。」
徐無鬼微笑道:「這是自然。不知張道兄以為如何?」
張靜修沒有說話,只是搖了搖頭,示意自己沒有意見。
既然天師地師沒有繼續交手的意思,大天師又無異議,其他人也只能靜待李玄都開口。
李玄都稍稍沉吟後說道:「我說我對不起徐先生,是因為我與徐先生有交情,當年我因為年少輕狂之故,在江湖上招惹了許多仇家,被人追殺,受了傷勢,機緣巧合之下逃到劍秀山,在忘劍峰上結廬而居,養傷練劍,由此結識徐先生。當時我不知道徐先生是劍秀山的主人,從這一點上來說,是徐先生收留了我這個不速之客。天寶三年,我帶著張家小姐登上忘劍峰,將骨灰葬於此。天寶六年,我再度登山,在忘劍峰洗劍池中領悟『逆天劫』劍氣,從這一點上來說,徐先生對我有授業之恩。我此番對徐先生出手偷襲,從個人小節而言,是有虧欠的,所以說我對不起徐先生。」
李玄都略微一頓,話鋒一轉:「說我對得起徐先生,是因為正邪有別。我李玄都身為正道中人,徐先生是為邪道中人,正邪不兩立,我對徐先生出手,無論是何種方式,於大節都無所虧欠之處。」
徐無鬼笑道:「紫府這個說法,我是認可的。正所謂一碼歸一碼,兩軍交戰,各為其主,用什麼手段也不過分。」
李玄都不再多說什麼。
可偏偏徐無鬼不打算就此作罷,轉而說道:「方才紫府說要站到我這一邊來,我其實是半信半疑的,所以我故意開口讓紫府下場替我出戰,若是紫府拒絕或是猶豫推諉,那我便相信紫府是果真被我說動了心,可如果紫府一口答應下來,那麼我就可以斷定紫府是另有圖謀。其中道理也很簡單,就像殺人,第一次殺人時總是心生猶豫,良心難安,可第二次、第三次就會逐漸麻木,不為所動。一個人如果不是出於激憤衝動,而殺人時又不存半點猶疑,那麼他絕不可能是第一次殺人。同樣的道理,紫府太過果決,反而讓人生疑。」
此言一出,李玄都臉色微變,不由與大天師交換了一個眼神,張靜修微微搖頭,示意他稍安勿躁。
蕭時雨心直口快,冷冷嘲諷道:「地師被李宗主這個晚輩所傷,自覺丟了面子,於是便在言語之間找補嗎?」
魏臻反唇相譏道:「怕是蕭宗主以己度人罷。」
徐無鬼對此不以為意,道:「紫府,如果我說我是故意讓你刺了一劍,你相信嗎?」
李玄都又是一驚,沒有急於開口回答。
徐無鬼笑道:「方才大天師說我是攻心手段,其實也不算錯,畢竟都是空口白話,無以為憑。別說紫府沒有改換門戶的心思,就算是有這個心思,也要心生疑慮,畢竟眼見為實,落袋為安。換而言之,我要給紫府一個足夠可靠的保證,紫府才有可能真正考慮我許下的諸多承諾,不知紫府以為然否?」
這一次,徐無鬼不等李玄都開口回答,已經是繼續說道:「既然紫府需要一個誠意,那我就給紫府一個誠意。」
徐無鬼伸手按住咽喉處的傷口,問道:「這一劍的誠意,再加上我三戰兩勝願賭服輸的誠意,對於紫府來說,夠不夠?」
此言一出,眾人皆靜。
李玄都的心更是漸漸沉了下去,他猛然發覺,自己為了洗脫嫌疑的努力,似乎白費了,他只看到了第二層,可地師已經看到了第三層。
徐無鬼微笑道:「紫府,雖然你違背了朋友之義,但我還是那句話,只要你肯助我一臂之力,現在的陰陽宗宗主之位,未來的地師之位,用以化解『太陰十三劍』心魔反噬的秘籍,我的畢生所學,半生心血基業,還有莞兒的一生所託,都是你的囊中之物。」
蕭時雨冷冷道:「誰稀罕麼?」
徐無鬼不理會她,繼續說道:「紫府身在正道之中,繼任一個太平宗的宗主之位都要備受刁難,還要破去『七曜星辰陣』才行。在清微宗中,不說宗主之位,便是立足之地都沒有了。至於正一宗,那是張家的基業,不給外人的。可陰陽宗不一樣,紫府出任宗主之位,沒有人會說半個『不』字,在西北五宗之中,紫府雖然要低我一頭,但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臉色,紫府也應該知道,我是真心欣賞紫府,不會給紫府臉色看的。」
李玄都沉默不語。
徐無鬼望向張靜修,道:「大天師,你能給紫府的,我同樣能給,你不能給紫府的,我還能給。你性情舒朗,不在意許多身外之物,可惜你生在了張家,被祖天師的祖訓限制死了,忤逆違背不得,只能事事為張家考慮。李道虛雖然不被束縛,可他太過斤斤計較,他不會放心交給紫府。唯有我不一樣,想給便給,無人能約束於我,不知大天師以為然否?」
張靜修竟是也無可辯駁。
徐無鬼又望向李玄都,語氣溫和如師友:「這是一件大事,往小了說,關乎到江湖局勢變化,往大了說,關乎到紫府的下半生前途,需要好生思量。所以我也不催促紫府在這一時半刻之間給我一個答覆。只要紫府想通了,不管什麼時候,都可以來找我,我定掃榻以待。」
說罷,徐無鬼也不等李玄都答覆回應,拱手道:「今番良晤,豪興不淺,他日江湖相逢,再當杯酒言歡。咱們就此別過。」
話音未落,地師與邪道眾人身後出現一道火鏈勾勒的門戶,顯然是早有準備,邪道眾人依次退入門戶之中,不消一時半刻,便走得乾乾淨淨。
正道中人沒有阻攔,反而是面面相覷,其中又透露出幾分茫然。
若說今日勝了,的確是勝了,大天師聯手李玄都傷了徐無鬼,讓徐無鬼不得不履行誓言,自此之後不得再偷襲行事。可偏偏徐無鬼在臨走之前,又在正道眾人的心頭上了釘了一枚釘子。如此誠意,如此許諾,李玄都真能無動於衷嗎?如果說先前地師的承諾還有空口無憑的意思,可是這一劍,卻是讓這個承諾的分量驟然加重許多。
如果李玄都決意背叛正道,與地師裡應外合,那麼他們該怎麼辦?不要忘了,如今李玄都可是有大功於正道,若是他沒有這個心思,貿然動作豈不是寒了他的心,反而是把推向了地師那邊?如此一來,也恰好正中地師的離間之計。可如果不防備,又不能心安,實是兩難。
此時所有人都在等待大天師主動開口,由他老人家為此事定下一個基調,日後就算是果真出了什麼事情,也是有大天師頂著。
只可惜張靜修此時也沒有想好如何處置,沉默許久之後,說道:「大家各自分頭尋找一番,看看如今的靜禪宗中還剩下哪些人,另外,大家也要小心地師在靜禪寺中留有什麼後手。」
眾人心思各異,紛紛散去,卻是沒有一人主動與李玄都開口說話。
李玄都沒有隨著眾人去搜尋靜禪寺,只是孤零零地站在原地,久久無言。
張靜修走到李玄都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嘆息道:「紫府,貧道終究還是小覷了地師的手段。」
李玄都伸手抹去臉上黑血,滿手血污:「大天師還願信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