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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燈下黑

2024-10-08 18:52:23 作者: 莫問江湖
  此時女子已經不再奏琴,轉而說起了樂理。

  幾名孩子都在認真聽著這位女子先生的傳道授業,對於窗外的李玄都渾然未覺。

  正在講學的女子微微一頓,抬頭瞥了眼窗外,很快便收回視線,繼續講授樂理。

  李玄都正想轉身離去,忽然發現下雪了。

  原本還算晴朗的天空不知何時已經變得昏暗起來,似黑非黑,就像一張白紙滲了些許墨跡,呈現出一種晦暗的烏青顏色,讓人心情也隨之變得陰鬱起來。

  原本打算離去的李玄都,忽然聽到舍內的女子開口道:「既然下雪了,不如等雪停再走。」

  出乎李玄都的意料之外,女子的相貌似是醜陋,嗓音卻是婉轉動人,極不相稱。

  李玄都沒有拒絕,不過也沒有走入琴舍,仍是站在琴舍外的廊下。

  女子也不去強求,繼續給孩童們講起樂理。

  李玄都背負雙手,閉上雙眼。不多時後琴舍內響起琴聲,幽雅淒婉,彈不多久,突然間琴音高了上去,越響越高,聲音尖銳之極,讓人聞之生悲。

  忽然之間,琴聲又是猛地拔高了幾個音調,「錚」的一聲,似是琴弦斷了一根。

  李玄都睜開雙眼,轉身向琴舍里望去。

  女子正望著身前的古琴,果然是斷了一根琴弦,她怔怔地望著斷弦,輕嘆一聲:「好了,今天的課就上到這兒吧。」

  琴舍里的孩童頓時爆發出一陣歡呼,向先生道別之後笑鬧著離開琴舍,路過李玄都身旁時,還不忘扭過頭來看他一眼。

  李玄都報以微笑。

  在孩童都跑光之後,李玄都轉身走進琴舍,問道:「姑娘留我下來,不知有何見教?」

  女子將身前的古琴放到一旁,起身作揖一禮後,道:「這位公子似乎不是常人。」

  李玄都故作訝異道:「我不是什麼公子,就是個帳房而已,不知姑娘此言何解?」

  女子笑了笑,淡然道:「既然公子不願實言相告,那便算了。」

  李玄都微皺眉頭,只覺得自己今日似乎不應該出門,先是那個瘸了雙腿的中年文士,現在又是這位精通音律的古怪女子,似乎個個都是深藏不露,又似乎都看出了他的底細,讓他有些不自在。

  女子見李玄都面露疑惑,稍稍遲疑了一下,一語道破天機:「公子一身劍氣含而不發,凌厲駭人,又豈是區區一個帳房先生。」

  李玄都一驚,下意識地內視體內。

  乍一看似乎無甚大礙,可在李玄都的有心之下,頓時看出許多蛛絲馬跡,著實讓李玄都嚇了一跳。

  不知何時,體內下丹田氣海之中似乎盤踞了一團黑色霧氣,霧氣中雷霆隱隱,一閃而逝。

  鍊氣一途,下丹田是最為基礎所在,也是最為簡單所在,只要踏足御氣境,便可打開下丹田氣海蓄養氣機,到了登堂入室三境之後,打通體內大周天,不必如何刻意運轉氣機,體內氣海中的氣機便能自行循環流轉不息,若是氣海有異樣之處,會有疼痛之感,所以李玄都平日也不會刻意去內視氣海。世人常說燈下黑,李玄都便是犯了這個毛病。

  李玄都一心兩用,一邊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一邊繼續內視丹田,神識一入丹田,霎時間,氣海仿佛汪洋一般急速擴大,直至大如天海,那一點神識念頭卻正好相反,隨那氣海變大,急劇縮小,化為針尖一點,轉瞬之間,便消失在汪洋里,了無痕跡。

  直到此時,李玄都才真正看清了氣海中的景象。

  在他的氣海深處,紮根了一棵黑色「巨樹」,接天連地一般,其上有雷霆流轉,而在「巨樹」的主幹上,還纏繞著許多如同藤蔓的黑色霧氣。

  這棵「巨樹」便是寄宿於「人間世」中的「逆天劫」劍氣,不知何時已經在他體內落地生根,並且茁壯成長至此,其中纏繞的黑色霧氣,則是「太陰十三劍」的劍意。本來因為李玄都修煉「太陰十三劍」時日尚短的緣故,「太陰十三劍」的劍意不能「獨活」,卻沒想到因為他屢次動用「人間世」的緣故,體內早已紮根了「逆天劫」,此時「太陰十三劍」便依附「逆天劫」而活。

  兩者相互依存,使得李玄都在無意之中,劍氣流轉逸散,而他本人卻不自知。

  李玄都收回內視神識,已經明白為何那位雙腿殘疾的中年文士會停下與自己交談,又專門提起了大師兄司徒玄策,而後到的青鸞衛也是一直緊盯自己,當時他還以為那人有些過于敏感多疑,現在看來應該是如臨大敵更多一些才是。

  這就像有人在李玄都的身後貼了一張字條,所有人都能看到,唯獨李玄都自己看不到,這才生出了諸多本不該有的事端。

  當然,還有眼前的這位女子,就算李玄都有劍氣流轉,沒有足夠的境界修為,那也是萬萬看不出來的,她既然能看破,就說明這名女子不是一位普通琴師那麼簡單。

  想明白這些之後,李玄都朝女子作揖還了一禮,真心誠意道:「在下練功出了岔子卻不自知,多謝姑娘一語點醒,否則釀成禍事尚不自知。」

  女子搖頭道:「公子不必道謝,方才我還以為公子是來找我麻煩的,所以才會出言試探。」

  李玄都苦笑一聲,沒有言語。

  女子又坐回到古琴旁邊,將斷了的琴弦換去,調了調弦,又奏起來。

  初時與方才所奏的曲子韻律相同,到後來越轉越高,這一次沒再斷弦,顯然是彈奏之人心態比起剛才要更為平和的緣故,於是琴韻便履險如夷,舉重若輕,毫不費力的便轉了上去。

  這一曲時而慷慨激昂,時而溫柔雅致,李玄都雖不明樂理,但覺眼前這位姑娘所奏的曲調平和中正,令人聽著只覺琴聲之美,卻無剛才的淒婉哀怨之意。

  奏了良久,琴韻漸緩,似乎琴音在不住遠去數十丈之遙,繼而又到百丈之外,最後細微幾不可再聞。

  琴音似止未止之際,卻有一二下極低極細的簫聲從天外傳來。

  片刻後,簫聲漸響,恰恰與漸遠琴聲相反,簫聲乃是越來越近,先是百丈之外,繼而是數十丈之遙。

  琴聲高亢,簫聲低沉,低到極處之際,幾個盤旋之後,又再低沉下去,雖極低極細,每個音節仍清晰可聞。

  漸漸低音中偶有珠玉跳躍,繁音漸增。先如群卉爭艷,花團錦簇,繼而如春殘花落,但聞雨聲蕭蕭,一片淒涼肅殺之象,細雨綿綿,若有若無,終於萬籟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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