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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21章 集萬民之力

2024-10-08 20:57:29 作者: 五貫錢
  蘇沅見他沒什麼要說的,翻開那本冊子把上頭的東西都單獨拎出來細細地說了一遍,最後得出滿意的答覆,這才趕在天黑之前把楊成放了回去。

  楊成走到門前,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悵然道:「夫人和大人,就此就要離去了嗎?」

  蘇沅捏了捏隱隱作痛的眉心,愣了愣才笑道:「是吧。」

  「來了這麼多年了,也是時候該走了。」

  「那……」

  「夫人和大人以後可會再踏足這方土地?」

  這話問得蘇沅不知如何作答,足足默了半晌才苦笑說:「不知道。」

  懷北距盛京實在是太遠了。

  誰知道林明晰以後會去哪兒做官?

  楊成自知這話問得無緒,得了不出預料的回答倒是也沒露出什麼失望的表情。

  他轉過身,鄭重其事地對著蘇沅長鞠一躬,啞聲說:「夫人和大人於此方水土恩重似海,不可多言。」

  「往後此生,二位縱然是再不入懷北半步,此地無數生靈也當銘記二位恩德。」

  「人情易冷,歲月如煙。」

  「可此方水土長記英名不倦,也當永世庇二位安康。」

  「天長水遠,望多珍重。」

  蘇沅站起來側身避開他這一禮,眼底深處不知為何有些發熱。

  她閉上眼仰頭輕嘆,笑說:「你們也是,多珍重。」

  楊成笑笑邁步離去,蘇沅坐迴圈椅上,長久默默不言。

  日子一日趕著一日的過,轉眼間就到了該正式分別的時候。

  蘇沅和林明晰來懷北時,其實沒什麼人來送。

  可到了走時,城內外卻全都圍滿了自發來送行的人。

  來的都是百姓。

  小一些的娃娃被大人抱在懷裡,或是坐在大人的肩膀上,探頭探腦地朝著林明晰和蘇沅在的車架上看。

  能走動的人則是忍不住地跟著車架的腳步往前一步一步地跟,像是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讓坐在車上的人溜走了似的,謹慎得讓人窩心又好笑。

  數不清的人將不大的車隊圍了起來,騎在馬上的薛城南風等人見了,對視一眼心中感慨頗深。

  世人皆傳懷北窮山惡水出刁民,窮惡到了極致,只怕是扔一棍子下去能隨便在街上砸出八個無賴,還有兩個是乞丐。

  可世人生來誰不向善?

  若是有了可體體面面求生的路子,誰會心甘情願地去做別人口中的刁民?

  車外聲響不斷,說的都是不舍挽留之言。

  人群炸響間吵得人幾乎聽不清身旁之人說的話,卻又沒半點讓人不耐。

  誰都知道,此番一別,大約就是再也不見了。

  在人聲鼎沸中,有一道很是奪目的男聲吼了起來,堵得車隊寸步難行的人群緩緩散開,由米達大爺領頭在前,幾個看起來身強力壯的小伙子舉著一頂看起來造型有些奇怪的東西朝著馬車走了過來。

  米達大爺在馬車前駐足站定,清了清嗓子認真道:「林大人。」

  「您與夫人待懷北眾人有深恩,我等生死無以為報,也拿不出什麼像樣的東西來給您送行,索性就一起制了個小玩意兒,算是送給您的一片心意,您收下吧。」

  林明晰的傷雖是見好,可還是不可多動。

  許大夫怕他觸景牽動心緒,索性就把人摁在了車廂里不許動。

  也不讓他下車。

  聽到車外的聲音,許大夫忍不住掀起車簾往外看了一眼,看清米達大爺身後的東西,瞳孔無聲驟縮,笑道:「別的東西或許能攔,這個還真是不好攔。」

  「大人,您下去看看吧。」

  林明晰聞聲愣了愣,在他身側的福公公立馬就識趣地伸手扶住了他,車下的人立馬搬來了馬扎,扶著他小心翼翼地下車。

  他下車的瞬間,將馬車圍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立馬往周圍四散而開,中間余出了一大片空地,像是生怕人群擠了會碰到林明晰的傷似的,人人都小心謹慎到了吹毛求疵的程度。

  見林明晰下來了,米達大爺花白的眉毛往上狠狠一抖,好笑又好氣:「您的傷得好生養著,在車上坐著好好的,下來做什麼?」

  林明晰收回搭在福公公胳膊上的手,無聲挺直了腰板笑道:「不礙事,往後在車上窩著的時間還長,現在先來走幾步也是好的。」

  他說完視線不由自主地挪到米達大爺身後的東西身上,面露不解。

  「這是?」

  他雖是為官多年,可到底是年紀淺了,知道的東西也不多。

  乍一眼見了,一時間竟是沒能認出來這是什麼東西。

  米達大爺見了哈哈一笑,摸著下巴上的鬍子說:「大人,這是萬民傘。」

  萬民傘,顧名思義,就是取萬民之物,集萬民之力,齊心協力下做出來的一件獨一無二的東西。

  這形狀怪異足以遮擋五個男子的大布傘,是這段時間懷北城內所有人一起做出來的東西。

  每一家取一塊巴掌大的料子,不拘顏色質地,然後讓出料子的這家人親手在上頭或寫,或是繡上自己的最真實的祝禱,集齊萬數,製作成傘。

  東拉西湊來的料子,顏色或深或淺,形狀或大或小,上頭還花里胡哨地寫了或是繡了許多看不清的字樣花樣,勉強縫合到一起,跟好看沾不上半點干係,甚至還有點兒說不出的丑。

  但是就是這麼個丑東西,卻是懷北城內所有人共同的心愿。

  也是最真摯的祝禱。

  米達大爺常年堆笑的面上難得肅穆,見林明晰吶吶地盯著那頂高高舉起的萬民傘說不出話,索性往後退了幾步,舉起手喊了一嗓子。

  他的喊聲落地,圍在四周的人齊刷刷地跪了下去。

  呼喊聲響斥四周,聲聲在所有人的心頭炸響。

  「大人,夫人。」

  「二位此去山高水遠,只怕餘生再難相見。」

  「深恩在前,不敢相忘。」

  「惟願大人往後騰空躍起千萬里,鯤鵬向上爭鴻志。」

  「惟求夫人餘生安順和樂得美滿,所求所願皆可得。」

  「集萬民之力,願英靈安息,求仁善長存天地,盼和樂永世安寧。」

  ……

  來送行的人顯然是事先練過的,就連坐在大人肩頭的娃娃都能扯著嗓子跟著人群大喊出聲。

  或高或低的聲聲呼喊落入心底,仿若是一塊巨石一般狠狠砸下,轟然一聲悶響,砸得人無所適從,甚至不敢喘息。

  蘇沅用一根手指掀起車簾一角往外看了看,少頃後紅著眼把手指收了回來,靠在車壁上默默地閉上了眼。

  在一旁的許大夫見了輕聲而笑,讚許道:「萬民傘不算貴重,貴在心意,更在民心所向。」

  「老夫活了一輩子,遊走四方天地,只在多年前湊巧見過一個獲贈萬民傘的官。」

  「可那人獲贈此物時,也已然是花甲之年了,似林大人這般年歲的,大約還是開朝以來的第一個。」

  他笑吟吟地看向蘇沅,輕聲說:「夫人,您和大人在懷北盤桓數年,是值得的。」

  他們不曾辜負這方天地。

  這方水土上活著的人,也都記得。

  所有經歷過的生死之際,所有可說不可說的晦暗困頓,都在這一刻變成了兩個字。

  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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