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7章 該說這些人是聰明還是蠢
2024-10-08 20:57:29 作者: 五貫錢
天旭先是被雲家那群消失又無端重現的牛羊震得三魂飛上了天。
緊接著又被冬青的話點了一下,心弦緊繃頓時就做出了禦敵之態。
蘇沅被他如臨大敵的樣子逗得扯了扯嘴角,哭笑不得地掩住了臉,失笑道:「我倒覺得不至於。」
他們人手雖是不多,可怎麼也比這裡的老弱婦孺強。
這裡的人安心窩在此處,也沒人知道,實在沒必要惹禍上身主動找他們的麻煩。
只是……
那老者似有未盡之言沒說。
等他回來,眼下的疑惑或許就可解了。
蘇沅擺手示意天旭不必緊張。
天旭欲言又止地張了張嘴沒來得及出聲,守在氈房門前的人就豎起手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
氈房內,會武的幾人身形閃動,呈三角之勢把蘇沅護在正中。
萬一來人有不軌之心,他們也好及時防備。
蘇沅抬手整理了下頭上被風吹歪了一半的幕簾,隔著白紗的視線穩穩地落在了來人的身上。
果不其然,除了先前那個老者外,他還帶了個中年男子回來。
男子打扮粗獷,五官也生得粗糙大氣。
他似不甘,又似緊張,掀起氈房的帘子躊躇了好一會兒,才生硬地邁著雙腳走進來。
老者緊隨其後而入,把裝滿水的水壺擺在蘇沅手邊,笑著說:「水壺特地洗了三遍,水也是乾淨的。」
「夫人放心喝。」
這話聽起來像是沒什麼,可念頭稍動就能聽出些許不一樣的言外之意。
這老者知道他們的戒備。
只是先前一直都不曾表露出來,到了這會兒才露出了端倪。
蘇沅的眼裡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亮光,拿著水壺沒接老者的話,反而是若有所思地說:「老人家知道我是誰?」
老者聞言尷尬一頓,不太自然地咧嘴笑了笑,小聲說:「我家裡有個小孫子,正好趕上了好時候,在陽光書院中得先生教導。」
「之前去接孫子的時候,湊巧見過夫人一面。」
只是匆匆一瞥,其實他並未記住蘇沅長什麼樣兒。
而且今日蘇沅遮住了面容出行,他也看不到什麼。
可蘇沅身後的兩個侍女給人的印象同樣深刻。
他乍一眼看到蘇沅身後的人,心裡大約就有了猜測,可到底是不敢確認。
故意示弱一路把人引到此處,這才說了敞亮話。
「先前裝瘋賣傻賣弄心思,是我的不是,還望夫人不要往心裡去。」
蘇沅要笑不笑地摩挲著水壺邊緣不說話,看向了另一個一聲不吭的男子。
這男子的警惕心顯然比老者要強上許多,聽到蘇沅和老者的對話也不言語,只是死死地咬著唇站著不動。
蘇沅也不著急。
此地距她們停下的地方遠得很,老者不去那裡放牧,也不做什麼要緊的活兒,只是攤長了脊樑在沙地上睡覺,顯然就是在等什麼人來。
發現她們後又故意將他們引導至此,明顯就是事先盤算好了的。
有求的人不是她。
她有耐心可以等。
眾人沉默下來,氈房內古怪的氣氛也開始無聲蔓延。
老者暗暗用眼神催促了幾次,見男子始終梗著脖子不吱聲,忍不住說:「佟大,你是舌頭被老鷹叼走了不會說話嗎?」
「好不容易等著貴人到了跟前,怎麼就啞巴了?」
被叫做佟大的人掙扎著吭哧了一聲,直愣愣地盯著蘇沅,憤聲說:「可真那麼做了,我們怎麼活?」
「這鬼地方但凡是個會喘氣的就活得艱難,咱們要是沒了這些牛羊,那……」
「糊塗!」
老者面露憤色狠狠剜了他一眼,咬牙說:「沒了多的咱們還有自己的。」
「少就少了,窮也窮慣了。」
「前頭半輩子都是這麼過來的,怎麼到了現在就活不下去了?」
「你拿著那些東西當真心安嗎?」
「不行你去問問大傢伙兒,到了夜裡能安心睡得著覺的有幾個?」
「誰不是一直都懸心吊膽的?」
「咱們這些人在陰溝里活了半生,你難不成還真的想這麼藏頭露尾地繼續過上一輩子?!」
見佟大梗著脖子不說話,老者恨鐵不成鋼地哼了一聲,乾脆不理會佟大的遲疑,直挺挺地在蘇沅的跟前跪了下來,啞聲說:「夫人。」
「今日引您至此,是有一舊事想與您說個分明。」
「我們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是……」
「可是此事事出有因,我們當時也是不得已之舉,求夫人給個解釋的機會,讓我把這事兒說清楚。」
老者說得聲情並茂,甚至隱隱還摻雜著肉眼可見的懺悔。
蘇沅聽了心裡卻很不是滋味。
這兩人當著她的面,一唱一和就把戲台子搭起來了。
這是當她耳聾心盲,還是覺得她連這樣簡單的戲法都看不明白?
蘇沅要笑不笑地嘖了一聲,示意天旭把他扶起,笑道:「老人家不必如此。」
「想說什麼話就說吧。」
只是說了信不信,信多少,那就不是他能說了算的了。
蘇沅的語氣聽不出怒意,可比起之前的客氣,字裡行間平白多了一絲說不出的沉冷。
老者暗悔剛剛的戲過了,不敢再耍花招,低著頭把原委大致說了一通。
他說得慢。
聲音也不大。
蘇沅聽著聽著,眉心就失控地跳了起來。
天旭的猜測不錯,這些人的確是雲家當年的舊仆。
只是這幫人不沒資格插手更多的事兒,一輩子都被扔在了東塞放牧。
雲家大廈將傾之時,有人出了個主意,說是東塞地偏,也無人過問。
而他們在這片荒蕪之地活了半輩子,對這裡的了解是最深的,也知道很多常人不曾去過的荒漠中心。
只要趕在官府的人到之前,把這些曾屬於雲家的牲畜都趕到沒人找得到的地方,等風聲過去了,這些活著的銀子就是大家的了。
一人提議眾人動心。
被雲家打壓剝削了好幾代人的舊仆們動了別樣的歪心思。
東塞地域廣闊,別說一眼,就是腦門上長的全都是眼珠子,也看不到頭。
不了解地形的人至此極易迷失方向,就算是想找也找不到影兒。
他們驅趕著牛羊,帶上了全副身家,叫上自己的族人朋友媳婦兒老娘,無聲無息地就帶著好大一群牛羊消失在了荒漠深處。
瞞天過海。
誰也沒察覺。
計劃成功原本是值得高興的事兒,可問題出在了林明晰新出的一個官府條例上。
林明晰為明懷北規制,花了些心思把大大小小的條例全都修了一遍,並且推行實施。
想到集市上去做買賣,就必須到官府備案。
來路不明的東西不可露於人前,否則被抓住了就要下大獄。
這對於別人來說是好事兒,可對於這裡的人而言,就相當於是在眼前劃拉出了一條絕路。
他們平白得了這麼一大群牛羊,吃是不可能吃得完的。
可是想賣又說不清來路。
等同於是捧了一鍋金銀在手裡沒法下嘴。
更要命的是,這裡的人從老到少,除了老者以外的人,全都是登記在官府冊子上的奴籍。
雲家倒之前他們能拿著雲家奴籍的身份文牒進出城。
雲家沒了,那份文牒也就成了廢紙。
一開始這群人還咧著嘴樂呵,想著自己發了大財,從此就與別人不同了。
可隨著日子一長,他們的心裡就開始不是滋味。
別人家的孩子去書院,別人家的大人揮舞著鋤頭去衙門領銀子去挖地。
日子過得一日更比一日火熱。
他們窩在這個了無生氣的荒漠深處,就像是陰溝里的老鼠,不敢出門不敢走動。
最要緊的鹽巴也只能是靠著老者每月送來。
可鹽巴等物一直都是官府緊控的,老者能拿來的數量實在有限,日子過得是一日更比一日艱難。
至於別的,直接就是奢望。
聽著老者聲淚俱下的痛陳,蘇沅心情很是複雜。
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張嘴咬住了雲家遺留下的寶貝,可數不清的牛羊到了嘴裡,直接就塞了一嘴的毛,順便還硌碎了滿口大牙。
該說這些人是聰明還是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