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鴞鳴鼠暴
2024-10-08 14:10:06 作者: 救救小羊
尖銳的求饒聲只持續了片刻,又迅速被壓制住,歸於寂靜。
周旖錦推開門,看見院中狼藉,眼底不由得浮上一層暗沉,問道:「發生什麼了?」
面前是幾個散落的箱子,邊上齊齊跪著一排內務府打扮的太監,嘴皆被堵得嚴實,看向周旖錦的眼神中驚懼惶恐兼而有之。
柳綠忙走上前,向為首管事的宮女一問,眉心不由得擰了起來。
「娘娘,這箱中本是外國使臣朝貢進獻於後宮之物,卻像是被人換了,正抓著內務府的人審問。」柳綠道。
聞言,被五花大綁的太監像是十分激動,立刻「嗚嗚」悶叫了起來。
「讓他說。」周旖錦忽的有些不安,命人撤去了那些太監口中的棉布,霎時間,求饒和辯解的聲音不絕於耳。
「皇后娘娘,外國使臣送進後宮的貢品,我們內務府的人只全然搬來給娘娘挑選,絕無自己翻動的可能啊!」
「還敢狡辯!」一旁的宮女怒不可遏,狠厲的眼神像是要將他們千刀萬剮,罵道:「敢將這等大不敬之物送入鳳棲宮,你們當真是嫌自己命長!」
周旖錦的視線隨著她的話,落在前方幾個箱子上。
那箱子的花紋樣式十分眼熟,其中雕刻的字跡像是晉國的語言。
「將箱子打開。」周旖錦心中隱隱已有答案,深吸了一口氣,吩咐道。
「皇后娘娘,這箱中之物不詳……」
「打開。」
那宮女眼底霎時騰起恐懼之意,似乎有些退縮,卻不敢忤逆周旖錦的吩咐,只得顫顫巍巍走上前。
箱子打開的一瞬,周圍驟然響起幾個宮女不由自主的驚叫之聲。
那箱中只有最上層薄薄一層財寶,其下赫然是數個渾身釘滿釘子的人偶,幾條花色斑駁的大蛇盤踞在其中,扭動著身軀吐出「絲絲」的信子,張開血盆大口。
立刻有宮人上前將那幾條蛇制服,隨著箱子合攏,周旖錦皺起眉,面色不自覺有些蒼白。
「這些人暫時關押審問,你隨本宮來。」前因後果幾乎已全然明了,周旖錦平穩心神,向那管事的宮女招了招手,而內務府一眾宮人的鬼哭狼嚎也終於停息下來,陸續被帶了下去。
晉國大軍還未至,此物卻幾乎是赤裸裸的示威。
然而她在苦惱周家一案時,曾仔細排查過程廣這人的生平,他領兵作戰,素來是謹慎取勝、出其不意,這般愚蠢舉動,未免引人生疑。
「這晉國朝貢,有何來歷,曾經何許人手,你一一告知於本宮。」周旖錦眉眼一肅,向面前宮女問道。
「今年晉國的朝貢由二皇子負責,路上使臣……」
半晌,來龍去脈皆已說完,周旖錦琢磨著這「二皇子」,心中豁然明朗。
方才那信中與程廣一同領兵出征的,還有那晉國二皇子的大名。
他母親乃晉國皇后,可謂是出身顯赫,這些年與庶出的兄長鬥爭不斷,此戰多半也是為了立功而來,他不比程廣作戰經驗豐富,許能成為突破口。
魏璇如今遠在邊疆,恐怕一時脫不開身,如今之計,只能拖延一時,若真要迎敵,恐怕朝堂內外要掀起一番腥風血雨,而她身為女子,哪怕貴為皇后,行事亦會受到許多阻礙。
想到此,周旖錦腦海中不由得浮現魏璇臨走時交給她的那枚虎符,或許他那時已預料到什麼,才會將此物留給她。
「柳綠,去聯繫些通曉晉國的大臣,將這二皇子的底細查明。」周旖錦一邊往回走,一邊低低嘆了口氣。
臨進門時,她腳步一頓,又道:「你吩咐下去,傍晚太和殿群臣議事,本宮也一同去。」
「是,娘娘。」柳綠應道。
春夏之交,天空幾乎不見浮雲,空曠澄澈的一片湛藍,像是看不見煙的磷火,燒的人心底泛寒。
周旖錦的轎輦方落在太和殿不遠處,卻看見一群身著朝服的大臣往這處走來。
「皇后娘娘留步。」
為首之人乃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陳奎,周丞相在朝堂上的老對家,隨著四皇子一黨的衰微,以他為首的一眾羽翼被打壓的十分厲害,空餘官職加身,而手中卻幾乎沒什麼實權。
陳御史清了清嗓子,叩首行禮罷,說道:「皇后娘娘賢德仁愛、心繫天下,舉國皆知,只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後宮不得干政。」
說道此處,他聲音頓了一下,赫然是逞威之意,見周旖錦面上沉靜,陳御史咽了咽口水,接著說道:「還望皇后娘娘回鳳棲宮等候消息,待我等先行議事,再將結果告知於您。」
陳御史扯著皮笑肉不笑的嘴臉望著面前年輕的皇后娘娘,心中以為是穩操勝算。
朝堂上他早被魏璇冷落,如今之權根本不配入太和殿議政,但想唬住周旖錦並不難。這皇后出身雖高,但到底是女子之身,仗著皇上寵愛囂張一時,估計底子仍是個好捏的軟柿子。
魏璇出征京城空虛,此間許多消息都是他傳至晉國,正是為了趁此時機打他個措手不及,身為四皇子黨羽,若能光復齊國,如今周丞相的位子,多半便是他位列其上了。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周旖錦聽聞此言,卻絲毫沒有動搖之色,連心虛的紅暈都不見半分,目光坦直地落在他臉上,說道:「事關國運,本宮不可坐視不理,陳御史退下吧。」
如今晉國只是駐兵在外,這皇宮中便有人急急要將她攔下來,若不是這陳御史與晉國同流合污,多半便是事態比她所了解的更為嚴重,無論如何,此刻她絕不可能退縮。
「皇后娘娘母儀天下,理應遵循祖製作為女子表率,若壞了規矩,恐為天下人所唾。」陳御史咬了咬牙,仍不退讓,「咚」的一聲便跪在她面前,阻攔道:「請您三思啊!」
「皇后娘娘三思啊!」
隨著陳御史的動作,他所領的一眾人亦有樣學樣地下跪請命,勸阻之聲此起彼伏。
然而片刻後,女子凌冽的聲音迴響在空氣中,氣勢威嚴,令眾人渾身發憷:「放肆!」
「身為皇后,理應已國家命運為己任,更何況皇上臨走前曾親許本宮參政之權,陳御史這般阻攔,皇上回宮後若問起來,你豈能擔此重責?」
陳御史仰起頭,瞠目結舌地看著周旖錦手中明晃晃的虎符,像是一瞬間被刺傷了眼,不可置信地張大嘴,一時竟想不出反駁之辭。
「可這、這……」
他怎麼也沒想到,魏璇堂堂天子,竟輕易將國運交於一個女子之手。
周旖錦不等他回答,舉步便行,前方眾臣見她手中可調度萬軍的虎符,竟齊齊退避,無一敢與之爭鋒。
陳御史從恍惚中回過神來,心底大嘆不妙,唯恐這女子壞了大計,正要起身去追,忽而看見不遠處太和殿內走出的人影,繡有仙鶴的深紫官服,儼然是那朝堂上權勢滔天、呼風喚雨的左丞周大人。
他望著周旖錦離去的背影,渾身一個激靈,再沒了勇氣,只能惡狠狠咬了咬牙,揮手帶著身邊一眾人懨懨退下。
太和殿內,位列皆是朝中重臣,一大半都是熟悉臉孔,此刻人人面上都浮著擔憂之意。
「臣等參見皇后娘娘。」
魏璇走前顯然提點過一二,見周旖錦到來,眾臣齊齊行禮問安,轉而又陷入了激烈的爭論之中,唯獨那大理寺卿裴延滿臉驚詫,惶惶然揉了揉眼。
「晉國大軍來勢洶洶,輕裝簡行不過數日先鋒便可抵達皇城腳下,事不宜遲,應即刻點兵出戰,將其逼退,以揚我國之威!」一位白髮蒼蒼的老臣義憤填膺。
「劉參將此言差矣,」開口之人乃兵部尚書,愁雲滿面:「我已說了,皇上率大軍出征,此刻兵力本就不足,無論軍械還是糧草,供應皆是不善,若再遠征驅趕晉國來犯,且不說能否退敵,多少將士要因此白白丟了性命!」
「依你之見,難道我們便該坐視不理,靜候著那晉國打入皇城之中嗎?」方才說話那劉參將顯然不服,斥罷便用手抵住嘴唇,咳嗽了半晌才停下來。
「我怎就同你解釋不通——」
轉眼間,大殿內人各執己見,一時吵得難分難解,若不是有人攔著,險些動起手來。
混亂之中,上方忽然傳來一聲輕咳,眾人的目光聚集在為首的周丞相身上。
「兵部尚書所言不假,以如今兵力,若要長途跋涉正面應敵,以少勝多實在困難。」周丞相一開口,周圍頓時肅靜起來,片刻後,又見他道:「皇城西邊三十里乃祁河,此地河窄水深,形勢險要,可在此處布陣禦敵,將晉軍攔截。」
仍有人心懷疑慮,說道:「此處雖易守難攻,有調兵遣將之便,可到底離皇城太近,若無法以少勝多,恐怕不等援軍抵達,皇城便會失守啊。」
眾人爭執不定,不一會兒的功夫,目光便齊刷刷落在了周旖錦身上 。
皇上到底年輕,竟將國家大事等同兒戲,虎符置於皇后手中,上萬兵馬只聽她一人號令,他們爭吵再多,若周旖錦固執己見,亦是無濟於事。
周旖錦薄唇微抿,從身邊不少老臣望過來的目光中,看見了痛心疾首的影子。
「本宮以為,若晉國大軍真如傳聞所言,有十萬之眾,行軍途中必輜重繁多,腳程不快,可令輕騎每隔二十里設伏,一可探聽敵軍實力,以早做準備,二可衝破陣營、擾亂敵心,使之疲乏拖延,為我等設防爭取時機。」
她深吸了一口氣,迎著滿殿內眾人的目光,緩緩開口:「除此之外,本宮還有一計,若實施得當,或可令局勢大為扭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