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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後悔

2024-10-08 14:10:06 作者: 救救小羊
  周旖錦不願糾纏此事,輕輕笑了笑,語氣有些迴避:「勞太后娘娘費心了,臣妾還算年輕,想必往後會有子嗣的。」

  她這輕鬆話語落在太后耳里,卻從中察覺出幾分佯裝堅強的模樣來,頗為心疼,忍不住上前抱住了周旖錦。

  「好孩子,哀家疼你。」

  送走了周旖錦,太后看著那闔上的房門,愣了一會兒,伸手揉了揉發酸的額角,喚鄧嬤嬤:「哀家倦了,扶哀家回去歇著。」

  她不過才不到四十的年紀,風韻猶存,可當了太后以來,似乎住在這壽康宮,青燈古佛相伴久了,身體裡那些生命力也隨之消釋,令她覺得甚是疲乏。

  鄧嬤嬤見狀,連忙上前幫太后按了按她發痛的太陽穴,嘴裡念叨著:「奴婢看貴妃娘娘心裡是有主意的,周丞相家大業大,哪怕不生育皇子,也是無妨。」

  太后心裡一沉,似乎想起些什麼,厲聲反駁道:「那也要周丞相護得住她才行。」

  她在皇宮裡蹉跎了半輩子,歷經兩代帝王,不僅是後宮爭鬥,前朝那些齷齪手段也看在眼裡。魏景這些日子在朝堂上做的那些手腳,對周家嚴苛得幾乎不像樣,若周丞相有難,周旖錦能否全身而退,都是難說。

  鄧嬤嬤也有些出神,不禁回想起十幾年前的事來,輕輕嘆息。

  那時太后雖出身顯赫,但膝下只有一個七公主,若非迫於時局,才不會鋌而走險收養當今聖上,以至於被太后的身份禁錮於深宮,同大將軍也再無可能。

  說曹操曹操到,鄧嬤嬤聽見外面叩門聲,走過去詢問,返回時卻一臉驚慌。

  鮮少見到鄧嬤嬤如此表情,太后心裡不解,問道:「何事?」

  「驃騎大將軍……」鄧嬤嬤的聲音越來越小,像風箏斷在了半空中,卻令太后的手指驟然緊握起來。

  「大將軍南下剿匪歸來,給太后娘娘獻夜明珠。」

  漫長而難挨的寂靜迴蕩在半空中,太后的眼底隱見翻湧的情緒,不知過了多久,才泄了氣般道:「請大將軍候一會兒,哀家即刻便去。」

  鄧嬤嬤立刻會意,通傳了後,眼中有些惻隱,試探問道:「奴婢服侍太后娘娘更衣?」

  銅鏡前,太后的目光落在角落裡積灰的盒子上,擱在膝上的手指微微顫抖,許久卻沒有動作。

  見鄧嬤嬤要打開那盒子,她出言制止,語氣中似乎能聽見隱埋的沉痛:「哀家人已經老了,戴不得那樣鮮艷的首飾。」

  那裡頭裝的,已是數十年前魏震一樣樣送她的首飾,當初時興的樣子,如今也已成舊物,如同他們二人,錯過了便是一輩子。

  魏震得知自己被召見時,臉上並不顯得驚訝,可走路時足跡卻不自覺歪了幾步。

  魏震自知他與太后之間那點不可言說的微妙,早就是幾十年前的往事。那是她還是如花似玉的年紀,受父母之命入宮,他只是勇毅侯府一閒散世子,毫無利用價值,那口頭上的婚約也成了一紙空談。

  但不知為何,這些年來,他仍自作多情地空著自家的後院,假稱自己常年出征在外的不便。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一直放不下心裡那個人。

  只可恨當初他年少輕狂,不懂珍惜,數十年過去,他幾乎放下希望,卻沒想到的是,先帝年富力強的歲數,去的那樣突然,他心中重燃烈火,可她為了岌岌可危的母家扶持四皇子即位的消息卻猶如一道利刃,斬斷了一切可能。

  民間女子二嫁本不是什麼新鮮事,往常先帝逝世,後宮中留下來許多風華正茂的女子也不乏為自己尋出路的。

  但太妃和太后終究是兩回事,那一紙冊封的詔書像是無形中的束縛,將她以後所有的生命都綁在這無垠的深宮中,如佛寺里一尊供人敬仰的玉碑,光鮮又枯萎,早已沒有左右自己命運的可能。

  魏震手中捧著碩大的夜明珠,那是他南下繳匪時險些搭上性命繳獲的寶物,其上曾染滿他自己的鮮血,或許也算是某種剖白。

  壽康宮內寧靜的焚香並不能讓他安靜下來,明明是深秋,他卻忍不住手心冒汗。

  抬頭隱約可見眼前人影幢幢,再繞過一個屏風,他就能見到心愛之人的面容。

  可魏震方走了兩步,卻想起鄧嬤嬤的聲音,將他從混亂的思緒中抽回現實。

  「勞煩大將軍將夜明珠放在此處即可,我們太后娘娘身體乏了,恕不見客。」

  鄧嬤嬤平靜的聲音仿佛一桶冷水迎面撲來,驟然澆滅了他心中所有的火花。

  魏震腳步一滯,愣了許久,還是將手中的夜明珠規規矩矩地放在了面前的桌台上。

  這麼多年了,她還是不願意見他。

  魏震並不覺得失望,反倒有一種濃濃的無力感纏繞了全身,連戰場上身中數劍倒在血泊中時,他都沒有過這樣哀戚的心情。

  隔著屏風,對面的人影好像也正看著他。

  魏震的手指在夜明珠的邊緣戀戀不捨,但時間流逝,只能無力地一寸一寸挪開。

  他再沒有理由久留,只得向那屏風後深深一望,他清楚太后也在看著他,那身影坐得端正,一動不動。

  他轉身離去。

  未央宮這數月不曾這樣熱鬧過了。白若煙特意打扮了一身翠綠色宮裝,趾高氣揚站在門外,看見數不清的珍惜寶物被小太監抬著送進來,漫長的隊伍幾乎看不見尾。

  魏景本就在太后那受了一肚子氣,再加上自己假惺惺的訴苦,果然便輕易失了魂兒。

  她愈是顯得委屈,魏景便愈發疼愛有加,像是為了彌補什麼,連侍寢後慣例的避子湯藥也不送了。

  白若煙信手打開放在身邊的賞賜,不屑地挑了挑眉。

  那小說中的原女主得知自己成為昭明先皇后的替身後難以接受現實,與魏景鬧了許久彆扭,在後宮既受那些惡人欺辱,又不得寵,實在是自作孽。

  只要能得到至高無上的權力,她才不在乎那些虛情假意呢。

  白若煙的手指從那臉大的玉盤上滑過,不由得輕蔑一笑。

  正要將玉盤放回去,白若煙的眼神卻倏地落在那箱子的角落,裡面靜靜躺著一個翠綠的竹蜻蜓,許是魏景為了討她歡心送來的小玩具。

  一旁的碧雲見她留意此物,狗腿地奉承起來:「這竹蜻蜓甚是佩娘娘今日的衣裳呢。」

  她自以為說話討寵,卻沒想到白若煙的臉色倏地陰暗了下來,仿佛見了鬼一般,失魂落魄地將竹蜻蜓往地上一摔。

  「拿走!都給本宮拿走!」白若煙直勾勾盯著那竹蜻蜓,愣怔了片刻,心臟倏地被攥緊,大聲喊道。

  眾人不知她為何發這樣大的脾氣,但被白若煙往日的兇惡所攝,都順從地退下了。

  白若煙低下頭,看著地上四分五裂的竹蜻蜓,似乎想起什麼,忽然鼻子一酸,忍不住低低哭泣起來。

  她記得,小時候母親時常拿竹蜻蜓逗她玩,她喜歡的緊,到了長大,甚至看見路邊買那種發光彈上天的小玩具,也會忍不住買回去。

  往事種種浮現在腦海中,卻恍如隔世,全然蒙著一層塵埃,越是努力回想,白若煙的心中越是有種割裂的疼痛。

  「媽媽……我想回家……」白若煙驚恐地瞪著眼睛,小聲嗚咽著,瘦削的脊背貼著那箱子的邊緣,一路無力地滑下去。

  她不明白自己是怎麼了。

  自從穿越以來,她沒有一天不在絞盡腦汁爭權奪勢,從前她連對象都沒談過,如今卻能為了奪寵毫無顧忌地獻出身體——哪怕這並不是屬於她的。

  她本以為,這一切不過是自己抱著高高在上的心態遊戲人間,可那權勢帶來的快樂不過短暫的迷煙,回過頭看,又仿佛水中泡影。

  她像是瘋了,被日復一日的慣性推著向前走,所得到的全然沒有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的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外邊傳來碧雲焦急的聲音,催促道:「娘娘,皇上今晚要來未央宮,時間來不及了,您快來梳洗打扮。」

  白若煙一怔,回過神來,還是金碧輝煌的房間,四周全是珍貴財寶,卻如奪目刺眼的牢籠,令她不自主感到恐懼。

  猶豫了許久,她沙啞著嗓子,麻木回應道:「本宮這就出去。」

  身畔這一切並不能隨著她的後悔而消失,皇命難違,她已沒了退路。

  淚滴如珠串,滑過她光滑的臉頰。

  轉眼又一月過去。鳳棲宮門前,周旖錦駐足迎風站立,雖面色如常,但緊攥在一起的手指還是顯現出了她心底的焦急不安。

  魏璇出征這樣久,戰事打得焦灼不堪。他雖用兵如神,但奈何齊國派去的兵力太弱,這樣懸殊的戰局下,他仍撐著守了幾月,最後大獲全勝,令無數軍民振奮。

  聽到他凱旋歸來,周旖錦數月來始終懸在半空中的心也隨著落下了,只等在門口迎他回來。

  柳綠走到她身邊,給周旖錦披上厚實的披風。那披風上繡了雅致的竹葉紋樣,頸邊一圈毛領,日光在冰藍色絲綢上流動,更襯得她肌膚白皙賽雪。

  隱約聽見不遠處一陣躁動,想來是質子殿下回來了,柳綠寬和一笑,說道:「奴婢前去瞧瞧。」

  周旖錦捧著手心暖烘烘的湯婆子,唇角輕輕揚起,點了點頭。

  柳綠不過去了片刻,一個轉彎的功夫,又聽見她匆急的腳步聲。

  柳綠回過頭時,神色已然大變,素來平靜溫和的臉上,驚寫滿了驚慌。

  「娘娘,質子殿下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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