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月亮覺得你才是月亮

  這是個生面孔，幾乎沒在其他的賽事上見到過。對於生面孔，大多數人都是忽略的。這樣的比賽有很多初出茅廬沒經驗也沒技術的小女單。

  她們的表演也沒看點，失誤連連。

  夏喬年齡小，陌生，被他們歸到這類人中。她沒有在意旁人的目光，此時此刻她只專注於比賽。

  夏喬舒展開雙手。

  鼓點響起。

  咚咚。

  「她還真敢滑！」

  「我就沒看到幾個小女單能夠把《十面埋伏》那氣勢給滑出來的，她們教練在選曲的時候都不考慮考慮她們自身氣質的嗎？」

  幾個內行的觀眾議論道，他們是真看不上這面生的小女單。

  《十面埋伏》的琵琶聲奏響。

  深寒的冰面一片肅殺。夏喬一身緋紅考斯騰，腰封是黑色的緞帶繡金線，颯爽果斷。

  她的動作很利落，古典舞基礎紮實，幾乎都踩在節奏點上。

  國內花滑最令人詬病的便是表演分上不去，花滑編排動作總是被調侃為是廣播體操，沒有一點韻律。她的滑行行雲流水，極賦感染力，場內那些教練忍不住側目。

  捻轉步。

  結環步。

  銜接流暢，信步游庭。

  刀光劍影，四面楚歌。

  大弦嘈嘈如急雨，列陣在前！

  嘈嘈切切錯雜彈，衝鋒廝殺！

  後滑！

  左腳外刃起跳，右腳點冰！

  勾手三周跳，無錯刃無存周！

  夏喬繃著俏臉，像是衝鋒的戰士，向前向前向前！

  她加速向前滑去。

  跳接蹲踞旋轉。

  她還沒停下，一圈再一圈，一直旋轉。

  蹲踞旋轉接弓身旋轉，再接提刀燕式旋轉，聯合旋轉！

  體力幾乎耗盡，她的喉嚨乾燥，吞咽能夠感受到一股鐵鏽味。夏喬深吸一口氣，半場滑行，等待蓄力完成最後一個單跳。

  輕攏慢捻抹復挑，零零散散的節奏，大軍潰敗！

  項王敗陣，自刎烏江。

  她前滑，義無反顧，縱身一躍。

  空中轉體兩周半，阿克塞爾兩周跳！她站穩後在紛雜無規律琵琶模擬的馬蹄聲中，雙足下腰鮑步滑行。

  一段優美的滑行，體態輕盈。

  夏喬緩緩睜開雙眼看向體育中心的頂端，喘息著。

  她clean了所有動作！

  全場站立鼓掌，幾個毛絨玩偶丟到了冰面上。還有幾個小海豚直接往她的腦門上丟，她轉頭看看到底是哪個不懂事的想要謀殺她。

  「喬喬，喬喬！好棒呀！」少女在觀眾席蹦跳著，揮舞著雙手，「喬喬勇敢飛，茜茜永相隨！」

  她身邊那個五官清秀的小胖子提著一袋子小海豚玩偶往夏喬的身上丟。

  「你砸到喬喬了。」趙茜不滿地說道。

  錢多寶將那袋玩偶全都丟光了，「這樣才能顯示出她的人氣。」

  「是嗎？我怎麼不知道。」

  程淮往邊上挪動了幾個空位，不想離他們太近。愚蠢是會傳染的。

  夏喬默默地將那些小玩偶撿起來，抱了個滿懷。那些小海豚眯著眼睛看上去有點傻氣，全場只有趙茜的聲音最大。

  有點丟人。

  「夏喬是誰？」

  「她的教練是誰？」

  周衛明的喉嚨酸脹，滿臉驕傲：「喬喬，快把衣服穿上可別凍壞了。」他殷勤地遞上了刀套，還給她披好了外套。

  「要喝水嗎？膝蓋疼不疼呀？」

  夏喬擺了擺手，喘得連話都說不出來，她指了指那堆玩偶。周衛明好像有先見之明，從口袋裡扯出了一個塑膠袋，全都裝了進去。

  「喉嚨疼吧，喝口水。我把你保溫杯拿過來了。」他還擰開了，甚至倒出了一小口水。夏喬接過保溫杯就咕咚咕咚的喝水，終於潤了喉。

  她覺得自己的體力不太行。

  「請運動員在等候區等候，我們的裁判正在核對最後的比賽結果。」

  夏喬和周衛明排排坐，邊上打量他們的眼神也特別多。他們在考量這小女單到底是運氣好完成了動作，還是真實實力。

  如果真有這本事，為什麼前幾年沒有參賽？

  記分牌上顯示出了夏喬短節目的最終得分，60.61分，當前排名第一位。

  夏喬臉上出現了笑容，周衛明握著拳頭重重地砸了一下。

  「幹得漂亮！要是明天能保持，回頭給你準備紅燒肉！」

  「你說的，不許反悔！」

  紅燒肉是最後的動力，那濃油赤醬，軟軟糯糯的口感，肉汁爆滿口腔。夏家的祖籍在南方，定居在北方。夏喬的骨子裡還是個南方人，連骨架也是隨了江南姑娘的嬌小，這正適合練花滑。

  「走，休息去。」

  夏喬扯了扯周衛明的袖子，「陳瑜前輩。」

  陳瑜帶著金琪走了過來，和周衛明打了一聲招呼，花滑這個圈子很小。周衛明和陳瑜也差不多是同時期的運動員，只是周衛明早早退役。

  看到她過來，周衛明都有點不知所措。

  小丫頭金琪看了看夏喬，傲嬌地放話，「今天是我輕敵了，明天自由滑我可不會讓你。一分的差距我很快就能反超的。」

  「那你要小心點，我也不是好贏的。」

  小姑娘的心氣都很高，誰也不讓誰。

  「像我們年輕的時候，哈哈。」周衛明心想這小東西為什麼不稍稍自謙一點，也不至於壓力那麼大。

  「小姑娘滑得很不錯，是個好苗子。我們還是同鄉呢。」陳瑜退役後成了國家隊教練，手底下教出了李茹茹和金琪兩個小姑娘，征戰賽場。

  夏喬的臉都被誇紅了。

  那可是她的偶像，國內唯一的女單世界冠軍！

  春城南關區走出去的第一位世界冠軍！

  「陳瑜教練，您是我最喜歡的花滑運動員。我一直反覆看您的比賽，今天能見到您太開心啦！」

  」你很厲害，表演渲染力很強，後生可畏。「

  夏喬笑得眼睛都彎了起來，倒是一道新月。等陳瑜和金琪走後，她還是手舞足蹈的。

  「人家是來找你下戰書的。」周衛明忍不住提醒道。

  「我不怕呀，我的花滑生涯才剛剛開始呢。」

  她天真，熱烈。

  周衛明揉了揉她的腦袋，希望老周家的基因不要隔代遺傳到她身上。他第二次為自己一米八五的身高而惆悵。

  第一次是他發育關結束退役回家的時候。

  小女單最適合的身高在一米五五到一米六五之中，再高就很難找軸心和平衡了。

  誒，夏喬爸也挺高的，現在的夏喬就有一米五八了。

  夏喬看著陳瑜離開的背影，絲毫沒有感覺到周衛明的惆悵，她笑得像是偷了魚的小貓兒，小姑娘覺得未來一片光明。

  陳瑜前輩說的話，讓她想起了一首克里印第安人的詩歌。

  終有一天。

  月亮會覺得。

  你才是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