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未曾缺失

  「雖然有些瑕疵，但對爸來說，確非常的重要，因為這不但是他兒子做的，還是他徒弟做的，他是怎麼也捨不得賣掉的。

  不止這一個鴨嘴壺，還有這邊的果籃，竹扇，妝盒，只要是你做的東西，爸都一直保存著。

  他可能對你要求很嚴，可在他心目中，他一直覺得你還能更好，更優秀，從小到大，他對我們兄弟二人的要求都不一樣，他只盼著我能夠正常生活，卻把技藝傳承的重任完全地寄托在了你的身上。

  對於他們那一代人來說，越是看重那一個，就對哪一個要求得越嚴。」

  曹有福打量著那整個玻璃櫃裡的東西，才發現這裡面大多數的東西都是自己做的，甚至還有好多東西他都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可父親卻把它們都保存了下來。

  不管有沒有瑕疵，甚至還有半成品，童年的記憶再一次襲來，可這一次的記憶，和之前的記憶卻出現了很大的偏差。

  操作間裡，院子裡，竹林里，全是曹長清諄諄教誨的樣子，他教他用刀，教他劈竹，教他去青，教他劈絲……

  從十字編到米字編，從田字編到插花編，他或許不是一個好的父親，但真的是一個好的師傅，手把手親力親為地教導，如同春風化雨一般，一直陪伴著小竹筍逐漸變成竹子的模樣。

  淚水從曹有福眼角滑落，這個四十幾歲的漢子，在遭遇各種不公平不待見的時候沒有落淚，在滿腹辛酸委屈的時候也沒有落淚，卻在這個裝著自己童年舊物的玻璃櫃前，讓眼睛失了控制。

  「有福，你怎麼哭了？」曹有碌以為他又想到了不開心的事，連忙關切地問道。

  「有……有些……高興」曹有福雖然回答得很吃力，但人是真的很高興，二十年了，曹有福一直生活在不受父親待見的陰影下，縱然心裡割捨不下這一份親情，可卻不得不咬緊牙關堅持著不相往來。

  可看著這些自己曾經經手的舊物，曹有福第一次感覺到了來自父親的珍愛，原本以為缺失的東西，它其實一直都存在。

  「是應該高興，整整二十年了，這些年作坊發展得越來越好，咱們家的竹工藝品更是享譽海外，可在這盛名之下，你就是爸最大的遺憾。

  有很多時候，他都會待在這陳列室里，靜靜地看著你曾經編織的這些作品發呆，我知道，他比我們任何人都盼望著你們能夠早點回家。」

  曹有碌說完後，拉著他走到裡面的一個木架前，木架上，擺放著一個圓形的寶塔台屏。

  曹有福在看到寶塔台屏的那一刻，不止眼眶紅了，連身體都跟著顫抖了起來，只見他伸出顫抖的右手，輕輕的撫摸著那一個台屏，實在是說不出話來，只能用目光向曹有碌求助。

  「這是今年五月份的時候，爸托人去你店裡買的，旁邊的這一個八寶盒是去年五月份買的，那邊的那一個雄鷹撲食是前年五月份買的。

  自從你在嵊州城裡開了店，每年爸都會托人去買一件你親手製作的作品放在這裡收藏，在收藏的同時，也能根據你的作品推斷你的手藝是否有所精進。

  他確實是一個偏心的父親，可他真的是一個很好的師傅，在他教的那麼多弟子裡，他最在意的就是你。」

  對於曹有福來說，此刻擺放在木架上的這些竹編工藝品，並不只是他的作品，而是曹長清在意他的證據。

  靜靜的打量著這上面的這些作品，足足十五件，裡面甚至還有一些東西，自己都忘記了自己曾經編過了。

  言許默默地站在他們身後，原本疾惡如仇的心在這一刻也跟著有了軟化，原來有的人真的是多面性的。

  「有福，我帶你去看獅子滾繡球。」曹有碌沒有給他過多的消化時間，而是帶著他走到了靠近最裡面牆根的玻璃櫃前。

  指著玻璃櫃裡的一尊獅子滾繡球竹編說道：「在這裡了，這個柜子裡面放的，全是我們倆以前聯手練習的作品，這個就是我們倆第一次合作的獅子滾繡球，你負責挑選樣稿，劈篾去青，我負責獅頭和繡球的編織，底座是我們倆一起做的。」

  曹有福靜靜的看著那一尊獅子滾繡球，這種最初的練手之作，因為瑕疵比較大的原因，根本就賣不出去，可也完全不具備保留的資格，可自家大哥卻把它保留了這麼多年。

  挨著獅子滾繡球的是一套圓形的梅蘭竹菊小台屏，上面的梅花不但粗糙形狀還特別的誇張，根本就沒有梅花應有的高潔和優雅。蘭草葉子更是半點也不流暢，看起來彆扭的很。竹節大的感覺可以在上面掛東西，菊花的花瓣凌亂得都可以和向日葵比了。

  如果換成今天，自己做出來的東西是這個樣子，曹有福寧願沒有這一雙手，可當年，就這樣的一套殘次品，卻讓兄弟二人高興了整整半個月。

  看著這有些熟悉又覺得陌生的東西，小的時候和曹有碌一起學藝的種種如同電影一樣在腦子裡回放。

  那塵封了二十年的兄弟情，父子情，在醫院的走廊上，並沒有得到重生，卻在這一間陳列室里，完全的活了過來。

  曹有福想要開口說話，可又因為太過激動，根本就張不開嘴，迅速地掏出手機，在上面打出了一行字，遞到了曹有碌面前：「這些東西，你居然都保存下來了。」

  「那當然，這可是我們兄弟二人學藝路上的證明，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它們都值得保存。

  隨著年齡的增長，小的時候所經歷的好多事情都忘了，可只要看到這些東西，就又能清清楚楚地想起來。」曹有碌笑著說道。

  「是，我也想起來了，謝謝你！大哥，我今天真的很高興，很高興我跟你一起來了，不然我永遠都不知道，原來在這個家裡，我也是非常重要的一份子。」

  曹有福顫抖著手把打好的字遞到了曹有碌面前，那些心裡沒辦法說出來的話，此刻只能用文字來表達了。

  「你本來就很重要，一直都很重要，這些年，我一直都想去勸你回家，可我怕我勸不動你，因為害你離家的罪魁禍首就是我。

  剛開始那幾年，我也有請過中間人去你那裡勸說，可他們每次一提到我和爸，你就把他們給趕了出來。

  我就一直覺得，你一定在心裡恨死我了，所以每次看到你，我都會下意識地躲開。

  有福，對不起！早知道……早知道我就應該……」曹有碌說到這裡，已經泣不成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