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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1章 沒有停止愛你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程澤送我回到瀾春灣,我躺在床上,他去走廊招呼吳姐,「你們先生在哪。」

  「先生關機了。」

  他虛掩房門,「有備用號碼嗎?」

  吳姐說,「我不知情。」

  程澤掏出一張銀行卡,吳姐婉拒,「我們先生和太太有錢。」

  他側身,揭過門縫看了我一眼,「先留下,照顧好韓卿,馮斯乾的財產或許凍結了。」

  我在黑暗中睜開眼。

  吳姐嚇得不輕,「凍結是什麼意思啊!程先生,我們先生可是好人。」

  程澤點了一支煙,「不是那個意思。」

  過道的燈極暗,我注視著跳躍的火苗,許久,我緩緩闔住眼皮。

  第二天我親自開車,直奔湖城見老賀。

  他在辦公室接待我,「目前證據確鑿,主犯仇蟒已經斃命,上面加急走完提審流程了,我估計快開庭了。」

  「我要配合口供嗎?」

  他站在飲水機前泡茶,「不干你事。」

  「我是林宗易的前妻,他父母亡故,王晴娜又在國外,你們引渡她也困難,只剩我了。」

  老賀提醒我,「好不容易擇出你,你往自己身上瞎攬什麼。」他遞給我茶杯,我沒接,「我想問一問內部情況。」

  老賀在對面坐下,「林宗易這邊,我猜測是十五年。」

  這算是非常樂觀的結局了,我神情激動,「你有把握嗎?」

  老賀說,「具體取決於庭審,但你聘請的律師相當不錯啊,江城的王牌名律,他出馬辯護你還擔心什麼。」

  我呼出一口氣,「我心裡總是不安。」

  他喝著茶,「該吃吃,該睡睡,法律在評判上是公正的。」

  我又問,「馮斯乾呢,我找江城的趙凱了,他也關機。」

  老賀身體一晃。

  我不解看著他,「怎麼了。」

  老賀擱下杯子,搓了搓手,「馮斯乾啊——」他眼神閃爍,「出差了。」

  我一動不動,也不搭腔。

  他對上我一雙固執深沉的眼眸,搓得更用力,「真出差了,我在江城開會,聽上面特派他到源城公幹。」

  我扯出一絲笑,「那趙凱也出差了嗎,不是躲我嗎?」

  老賀翻臉了,「你不信我啊?」他指著衣架上的制服,「我有光榮的使命和職責,我能誆你嗎。」他話音未落,我的電話也通了,我當著他面問程澤,「你爸爸在源城嗎。」

  「在。」他打趣我,「你要去拜年啊?」

  我直白說,「程老先生能查一下馮斯乾在源城嗎。」

  老賀當即站起,「韓卿你——」

  程威在源城是呼風喚雨的大人物,哪怕馮斯乾被刻意藏起來,程威查下落都輕而易舉。

  我懷疑他出事了,江城湖城在聯手隱瞞我真相。

  程澤靜默片刻,「馮斯乾在源城,昨晚和當地的二把手吃飯,在我父親包廂的隔壁。」

  我蹙眉,下意識看老賀,他沒那麼緊張了,坦然直面我的審視。

  程澤漫不經心翻文件,「你有任何需要,也可以找我。」

  我說,「沒需要,始終聯繫不上而已。」

  他很冷靜,「也許有保密任務,別讓他分心了。」

  程澤不聞不問,壓根不像平常對我的關心態度,冷靜得很詭異。

  我心不在焉掛斷,以馮斯乾的身手和決斷力,被暗算發生意外的概率確實很低,老賀俯下身,「現在安心了?」

  我點頭,他勸我,「回去帶孩子,等信兒。」

  正式開庭那天,江城下著大霧,我從沒見過那樣濃烈慘澹的霧,整座城市仿佛籠罩在一片深淵中。

  由於仇蟒和林宗易的生意橫跨江、濱、雲、闌四城,牽扯其中的各界人員甚廣,為最大限度降低輿論影響,不公開審理。

  蔣芸拿到第一手消息,她交往的新男友是一位離異的部門主任,這方面有門路。

  我得知結果在傍晚,客廳里的壁鍾正好傳來七下鐘聲,我心口堵得慌,盯著屏幕的來顯遲遲沒勇氣接通。

  吳姐聽見鈴聲,從廚房探頭,「太太,是您的電話。」

  我回過神,貼在耳邊,「芸姐。」

  那端沉默一會兒,「韓卿,你有心理準備嗎。」

  我眼前一黑,「沒有!」我大叫,「我沒有準備!」

  我幾乎崩潰,蹲在沙發和茶几中間的空隙里,低頭痛哭。

  蔣芸也被我傳染得哽咽了,「韓卿...」她啜泣,「你別這樣,你以前多堅強啊,你親爹坐牢你都沒哭。」

  我渾身止不住抽搐,吳姐小心翼翼走上來,「太太,您不舒服嗎?」

  我抬起臉,雙眼血紅,「滾出去!」

  她調頭就跑,關嚴實了廚房門。

  我咬牙平復心情,「什麼結果...」

  蔣芸嘶啞開口,「是無期。」

  我猛地捏緊手機。

  她深吸氣,「林宗易當庭表示放棄上訴,服從判決。」

  我臉埋進手心,顫抖得更厲害。

  「起碼活下來了,以後也興許減刑,他對付罪犯有一套手段,出謀劃策照樣能立功,他不會在裡面老死的,韓卿。」

  我癱軟在地上,大口嗚咽著,強烈的窒息感湧入胸腔,不給我絲毫喘息的餘地,拼了命地絞爛,瘋狂撕扯我的五臟六腑。

  「我男人說林宗易一點沒瘦,反而胖了呢,穿著橙色的號服,很平靜。」

  我蜷縮成一團,抽噎得嗑嗑巴巴,「老賀說,他可能十五年。」

  蔣芸嘆息,「他安慰你呢。說實話,我的預計比無期還糟糕。林宗易是濱城一大半娛樂場所的幕後老闆,這是什麼概念你懂嗎?只要到晚上,凡是唱歌喝酒的地方,全部是他的產業。我男人說,仇蟒這次綁著炸藥打算拉墊背的同歸於盡,林宗易拖著他滾下山崖,在半山腰引爆,保住了幾名便衣的安危。」

  我抹了一把臉,打起精神,「馮斯乾在旁聽席嗎。」

  蔣芸不吭聲了。

  我察覺不對勁,「馮斯乾呢?他去源城出差一百天了,音訊全無。」

  她還是沒反應,我大吼,「你說話啊!」

  「馮斯乾...有期兩年,緩期執行,處罰金三億。華京集團一星期前退市了,不過就算沒退,證監會也強制他禁止入市,據說禁止五年。」

  趙凱之前請他回隊裡,可一旦檔案有污點,是絕對回不去了。

  這一刻,我反倒鬆了口氣。

  這些日子我每晚都做噩夢,反覆夢到他死在斷崖山,夢到他被炸得面目全非。

  我強撐著起身,「芸姐,我想睡一覺。」

  「你扛得住嗎,馮斯乾恐怕還要幾天才能出來,我去陪你。」

  「不了。」我拒絕她,「我自己清靜。」

  次日中午,我抵達南區探監,特意避開高峰期,我以為會有大批記者在現場報導,然而門口空空蕩蕩,沒有半點影子。

  樹倒猢猻散,林宗易的一生風光也潦倒,最終連三言兩語都無人記載了。

  我把食物和香菸交給工作人員,「有人探視嗎?」

  他拆開包裝檢查,「一個女人帶著四五歲的孩子,半小時前剛離開。」

  王晴娜和林恆果然回國了。

  我坐在椅子上,「他見了嗎?」

  「聊了十分鐘。」

  我嗯了聲,他讓我稍等。

  沒多久,另外一名工作人員過來,「你走吧,他不見你。」

  我愣住,「我叫韓卿,您提我的名字了嗎?」

  他說,「韓卿,林宗易的前妻對嗎?我們頭兒認得你,跟他講了,他不見,要不提你名字,沒準他倒見了。」

  我拽住他,「同志,他為什麼不見我?麻煩您說個情,逼他見我行嗎?」

  男人說,「我不了解他的心思,但你不必再來了,他不會見你的。」

  我哭著,「求您了,我就瞧他一眼,我不放心啊。」

  我當場要跪下,男人扶住我,「韓女士,他知道你來看他,情緒波動很大,儘量不要刺激他了,他越是表現得踏實,後面越有希望。」

  我瞬間頓住,像摁下了暫停鍵。

  「是為他好。」男人說完這句,從接見室離去。

  我整個人沿著牆壁無力滑落,沒想到午夜酒吧一別,竟是我和林宗易之間的最後一面。

  所有的愛恨情仇,恩怨糾葛,伴隨那扇鐵門關住,徹底煙消雲散了。

  從此這座城市關於林宗易的一切,將被淡忘,直至消失。

  之後兩天趙太太她們一直給我打電話,我統統不接,又不敢關機,生怕錯過馮斯乾的電話。

  馮冬似乎也想他了,凌晨就開始哭鬧,哭得嗓子都啞了。

  第四天,馮斯乾終於打來電話。

  我一聽他聲音,忍不住帶哭腔,「你什麼時候回來。」

  「應該在下周。」

  我問他,「你挨打了嗎。」

  他淡淡嗯,順著我玩笑,「打得挺狠。」

  我喊他,「馮斯乾。」

  他再次嗯。

  「活該,打死你才對。」

  他笑了一聲。

  「馮冬欺負人。」我委屈清洗著手上的尿,「他尿我一身,又臭又黏,洗了幾遍還有一股怪味。」

  他笑聲更大。

  馮冬這時又哭了,要多嘹亮有多嘹亮,我匆匆往客廳走,彎腰扒開他兩條腿,黃乎乎的,我抽出尿布,「我才換好的,你又拉!」

  他使勁蹬腳,「麼。」

  馮冬比同齡的嬰兒腳趾更長,力氣也大,剮破了我睡衣領口的蕾絲,我拍打他腳,他咧嘴,口水裹著笑,「媽。」

  我突然怔住。

  他一邊吐泡,一邊看向我,越來越清晰,「媽媽。」

  我鼻子一酸,胡亂擦眼睛,「煩死了,故意折騰我,我討厭你——」

  他揮動小手,淺淺一笑像極了馮斯乾。

  我抱起他,從早晨抱到下午,吳姐要接替我,我沒同意,「馮冬太重了,胳膊都壓麻了。」

  她將一碗南瓜糊撂在桌上,「那您還捨不得撒手啊。」

  我舀了一勺,「等馮斯乾回家,我才懶得抱他。」

  我餵著馮冬,忽然門鈴響了,我放下他,過去開門,是一個陌生男人,「韓卿女士嗎?」

  我打量他,「你是。」

  他取出一束藍色妖姬,「您的花。」

  我目光落在上面,頓時僵硬住。

  隨即而來的巨大悲傷,像一場漲潮,完完全全吞噬了我。

  只有林宗易知道,我喜歡藍色妖姬。

  我對馮斯乾說,我喜歡百合和茉莉。

  在相遇的最初,我就撒謊了。這兩種花很乾淨,而我需要扮演純情。

  現在回憶,我在馮斯乾面前戴了太久的面具,唯獨林宗易,在這場故事的開局,便揭開了我演戲的行頭。

  ——韓助理想認識我嗎?

  ——敢欺騙他,你膽子夠大。

  那時他一定沒有預料到,此後的生死和糾纏。

  倘若他預料了,他還會選擇嗎。

  男人敲了敲門栓,「韓女士?」

  我接過花,「對方留話了嗎。」

  男人回答,「半月前訂的,好像坐著警車,沒留話。」

  我倚著門,花束中央插著一張卡片,我在陽光下打開。

  字跡剛勁,卻十分潦草,像塗寫了滿腹心事,思來想去,又不願為人所知。

  ——如果那一天你很幸福,將它丟進垃圾。

  它不該打擾你安寧的生活。

  如果那一天,你落了淚,你並非不幸,因為我在這個世界最孤獨的角落裡,沒有停止愛你。

  我哭出聲,將信紙捂在臉上。

  他怎麼會預料不到呢。

  只是情難自禁,選擇了這段沒有善終的風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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