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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0章 斷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晚上八點進門,我走過去,「孟綺雲住院了。」

  他看了我一眼,語氣漫不經心,「舊疾復發。」

  我逼近他,「你不是在度假村應酬飯局,是在私人醫院。」

  他笑出聲,「未來的馮太太又吃醋。」

  「你承諾不欺瞞我,可你沒有兌現。」我注視他,「馮斯乾,那你答應不再出手,你信守諾言了嗎。」

  他終於明白我在興師問罪,笑容瞬間收斂,「你什麼意思。」

  「我上午在大源茶樓。」

  馮斯乾波瀾不驚,「那又如何。」

  我說,「江都會館那些有頭有臉的常客在撇清自己,把所有商業內幕推到林宗易身上。」

  他解開西服扣,「是有這回事。」

  「趙董,孟主任,方總,你跟他們有商業往來,他們在江都會館打牌,一晚的流水上千萬,而江都的白金卡貴賓和索文集團也始終有合作,他們三個人明面與林宗易交好,暗中是華京的盟友,江都給濱城洗錢,他們自然也知情。老賀力保林宗易不死,寫材料揭發想要再立一功,他們卻統一將髒水全部潑給林宗易,你背後參與了嗎?」

  「你清楚我的身份。」他打斷我,「我不屑耍手段逼死一個已經在牢籠里的敗者。」

  「就因為我清楚!」我大喊,「他們這麼齊心協力,同時洗清自己,我不信沒有主謀。」

  馮斯乾佇立在一束昏黃的燈火里,光影黯淡,他輪廓卻極為清晰,神色也分明。

  他凝望我許久,毫無徵兆發笑,「在你眼裡,我就是不擇手段的人。」

  他忽然撥通趙凱的電話,免提公放,「江都的情況,能壓下嗎。」

  趙凱在吃泡麵,傳來吸溜的聲響,「三十多名富商聯名指控林宗易搞暗箱操作,奪工程,破壞競標規則,我壓得下嗎?」

  「他們推脫得一乾二淨,以為我沒有證據嗎。」馮斯乾扯掉領結,「他們收下多少好處,開了多少綠燈,是否也想嘗一嘗被指控的滋味。」

  趙凱莫名其妙,「你在開玩笑嗎?他們是江城的經濟支柱,不保他們,明年指望你納稅幾百個億?何況林宗易數罪併罰,商業違規放在他那裡根本是小事,影響不了結果。」

  馮斯乾眯起眼,「看來你們有定論了。」

  趙凱大口喝湯,「沒定論,具體看闌城。」

  「你想辦法壓,否則我也有物證,鬧大了都難堪。」他在我面前掛斷,「滿意嗎。」

  我脊背緊繃,呆滯住。

  他視線定格在客廳的落地燈,「韓卿,你從不相信我,寧可相信風言風語,沒有給過我一分信任。他為了你,什麼都豁得出,你就篤定我只在乎利益嗎。」

  他同我擦肩而過,我下意識追出兩步,拉住他手,「斯乾!」

  他停住,只一秒,沉默走進書房。

  我回屋洗了澡,抱著馮冬去書房緩和氣氛,他沒什麼反應,抽菸抽得很兇。

  臨近十一點,程麟來了,馮斯乾在書房接待他。

  我知道惹他生氣了,親自泡了茶送上樓,隔著門縫,我發現程麟竟然跪在馮斯乾腳下,嚎啕大哭哀求他,「馮董,您饒了我...是我糊塗了,您打我踹我,千萬別放手!您扶持我得到程氏集團,我願意送給您三分之二!」

  我端著托盤,站在門外。

  「程麟。」辦公桌上焚燒著一支雪茄,菸頭被風吹得忽明忽暗,馮斯乾那張臉在緋紅的火光里陰鬱到極點。

  「你膽子挺大,敢背叛我。」

  程麟面目猙獰,「是胡嬌,是她出謀劃策,我聽信她的慫恿,馮董,我處置她!我找人輪了她!」

  馮斯乾抬起腳,鋥亮的黑皮鞋抵在程麟下巴,他居高臨下的姿態,像觀賞一條狼狽的野狗,「胡嬌從頭到尾,一心為程澤部署,她是程澤安排在你身邊的棋子,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一顆棋子,她和你一樣在做春秋大夢,她的夢是嫁進程家,你的夢是獨占程氏。」他越抬越高,程麟的腦袋不得已揚起,抻得漲紅,「程澤以綁架未遂和強姦罪起訴你,胡嬌是受害者,她錄完口供了。」

  程麟傻了,好半晌,他梗著脖子嘶吼,「臭婊子!她算計我!」

  馮斯乾猛地一踹,程麟飛出半米,重重砸在地板,他粗重喘著。

  「你不必憤憤不平,胡嬌的下場也很慘。」馮斯乾撣了撣西褲的褶皺,「她的價值利用殆盡,程澤會以盜竊商業機密的罪名送她進監獄。」

  程麟哆哆嗦嗦坐起,「誰是贏家。」

  馮斯乾唇角含著笑,「你說呢?」

  程麟咬牙切齒,「程澤和你。」

  馮斯乾否認,「他是贏家,我不是。」

  程麟再次爬到他腳邊,「程澤徹底接管程氏,他一定吞掉華京,我們合作,你撈出我,我甘願當傀儡,我發誓,我絕不與你反目。」

  馮斯乾笑意越發深,「我撈不了你,他也吞不了華京。」

  我沒再聽下去,返回主臥。

  原來是程麟跟蹤孟綺雲,製造綁架的假象禍水東引,誤導馮斯乾猜忌程澤,二虎相鬥,坐收漁利。

  可惜他誤判了馮斯乾和程澤的道行,把自己坑進去了。

  沒想到這盤棋局,全身而退的人只有一個程澤。

  第二天早晨馮斯乾推門進來,我正好睡醒,「你在書房忙了一夜?」

  他淡淡嗯。

  我側臥,一頭烏黑的長髮傾瀉在床沿,「還生氣嗎。」

  他繫著腕錶帶,「沒時間生氣了。」

  我翻身下床,「怎麼沒時間啊。」

  他沒回應。

  我洗漱完坐在梳妝檯前塗面霜,往常馮斯乾不言不語便離開,我很少送他出門,也沒興致學習其他女人幫男人搭配衣服煮早餐,除非捅了天大的簍子,刻意裝賢惠討好他,他反而不適應,認為我又闖禍了,我索性戲都不演了。

  「你不上班啊。」

  他說,「上。」

  「那還站著幹什麼?」

  他透過鏡子,意味深長審視我,「妻子送丈夫上班不是分內之事嗎。」

  我瞥他,「我是你妻子嗎?」

  走廊陽光正濃,照在馮斯乾雪白的襯衫,像鍍了一層金,虛幻而不真實,他下頜的胡茬颳得不乾淨,氣韻更成熟了,形容不出的英氣俊朗,「事實夫妻。」

  我嗤笑,「少美化了,是非法同居。」

  他皺著眉,也笑,「胡說什麼。」馮斯乾雙手插在口袋,斜倚著門,「女人很麻煩。」

  我繼續塗頸霜,「嫌麻煩,你打光棍啊。」

  「尤其是你,愛花錢,脾氣臭,蠻不講理。」他朝我走來,拾起化妝檯上的瓶瓶罐罐,我一把奪過,「我沒用你養。」

  「是沒用我養。」他把玩眼霜的按摩棒,「幾千萬算什麼錢,小錢而已,你很節儉了。」

  我聽出他的調侃,伸手推搡他,「煩不煩,我賺錢還你。」

  他趁機牽我手,「送我下樓。」

  我沒好氣,「我困,要睡回籠覺。」

  馮斯乾攬住我腰肢,夾在腋下走出主臥,我廝打他,「王八蛋你有病啊,放我下來!」

  吳姐被罵聲驚動,從餐廳探頭,她看到這副場景,又迅速縮回。

  馮斯乾在玄關放下我,遞給我領帶,我沉著臉接住,「自己沒長手嗎。」

  我繞過他脖頸,故意打個死結,他察覺了,但沒戳破,任由我搗亂,「抽菸傷身,以後戒了。」

  我皺眉,「你的菸癮比我還大呢,你戒了嗎。」

  他笑了一聲,「可以戒,一起怎樣,我先戒,你不准耍賴。」

  我更詫異,「你吃錯藥了啊。」

  他目光停落在我面孔,「我早說過你。」

  他的確說過我,我最初釣他時,基本不敢抽,只要單獨接近他,提前洗澡噴香水,生怕他聞出煙味,有損第一印象。

  後來他知道我會吸菸,表明態度不喜歡,不過我一直沒改,他也沒強制。

  馮斯乾掌心撫摸我頭頂,「天氣涼了,記得不要貪嘴,少吃冷飲,在家也必須穿鞋。」

  我整理他的皮帶,沒理會。

  「書房的抽屜有兩張銀行卡,密碼是你和馮冬的生日。」他手落下,撫摸我臉,「喜歡什麼買,不許貪涼。」

  我整理完,仰起頭,「今朝有酒今朝醉,我舒服了就行。」

  「韓卿。」他突然無比嚴肅鄭重,「記住我說的。」

  我覺得他很不對勁,「馮斯乾。」我叫住他,「是發生意外了嗎?」

  他垂在身側的手倏而收緊,手背的筋絡脹起,掙扎良久,又緩緩鬆開,「沒事。」

  我一動不動看著他。

  他眼底浮出一絲笑,隨即背對我,「真沒有。」

  馮斯乾坐上車,司機剛要駛離,他命令停下,揭過車窗望向我,「蘇岳樓的菜,還想吃嗎。」

  我思考了一會兒,「你如果下班早,捎一份蟹黃豆腐,一隻藍龍蝦。」

  馮斯乾笑著,「好。」

  他升起玻璃,整個人似乎非常無力,閉上眼靠著椅背,我從沒見過他如此消沉憂鬱,又故作平靜的模樣。

  何江辭職了,司機我又不熟,我確定馮斯乾有心事,可無從探知。

  當晚他沒回來,手機關機。

  我等到轉天中午,依然聯繫不上他,我開車直奔醉王朝,途中給程澤發了簡訊,讓他過來碰面。

  我趕到會所,程澤也抵達四樓辦公室,蔣芸今晚陪外市的考察團喝酒,正在化妝,程澤使了個眼色,暗示我不方便。

  我說,「芸姐,你迴避一下。」

  她識趣站起,「那你們聊。」

  她關上門,我迫不及待問程澤,「我收到消息,林宗易可能沒餘地了。」

  程澤臉色很古怪,「誰的消息。」

  我本想詐他,果然出事了,我撲上去揪住他衣領,「你為什麼不正面回答,消息是真的?」

  「林宗易應該落網了。」他欲言又止,「要不就是被燒死了。」

  我腦子嗡地炸了,「什麼時候?」

  程澤告訴我,「凌晨三點。林宗易在江浦碼頭對岸的闌城邊境圍堵仇蟒,仇蟒從東南亞進口了一噸原材料製藥酒。」

  我頭暈目眩,「然後呢!」

  「貨輪從江浦碼頭入境,林宗易負責接頭,還有湖城的便衣也在港口,他聯手便衣當場將貨物扣下了,仇蟒一看苗頭不對,揣著炸藥往山林里跑,便衣不了解地形,又怕遭埋伏,林宗易追進山了。」

  我腿一軟,險些栽倒,程澤眼疾手快抱起我,「韓卿——」

  我蜷縮在他懷中,抽搐了半天,艱難擠出一句,「屍首呢...」

  他搖頭,「沒找到林宗易的屍首,現場有血,汽油,有不少炸藥末,大火燒了兩個小時才熄滅,仇蟒的保鏢重傷,仇蟒被炸得四分五裂,他是同歸於盡的方式引爆了身上的引線。」

  我身體控制不住下滑,他托起我,「韓卿,其實林宗易註定會有今天,毀滅和伏法,他逃不過其一。」

  我抓緊他手腕,「程澤,你帶我去一趟,我能認出他。」

  下午五點,程澤的越野車從172公路駛進闌城,我望了一眼半山腰的山名:斷崖山。

  我捂住胸口,沉悶得喘不過氣。

  半小時後,車泊在後山的事發點,我跳下車,連滾帶爬沖向那片山林,程澤跟在後面扶住我,「你冷靜一些!」

  我甩開他,趴在廢墟上奮力刨著,「林宗易——」

  證件,錢夾,手錶,我在狼藉的土堆里翻出無數東西,有他的,也有別人的。

  石子劃破皮肉,我仍舊一刻不停地挖,像一具重複的機械,直到十指滲出血,指甲蓋也碎裂,程澤忍無可忍拽起我,「夠了嗎?」

  我劇烈顫抖,開始只是嘴唇,緊接著四肢百骸如同觸電一般,程澤摟住我,死死地扣在懷裡,「韓卿,你別這樣。」

  我又哭又笑,「程澤,沒有他!」我臉上全是眼淚,「沒有林宗易的屍體!」

  他一言不發擦拭我面頰的污穢,我逼迫他,「你看啊!」我指著四周的灰燼,「那邊拉起警戒線,證明搜查完了!這邊更沒有,他平安——」

  程澤停在那。

  我抽噎著,「他幾次死裡逃生,所以這一回也成功了,對不對。」我渾身僵硬,「程澤,你騙我行嗎,我求你騙一騙我。」

  「我騙你有用嗎!」他用力搖晃我肩膀,試圖令我完全清醒,「你要做最壞的準備,我很擔心你,韓卿,你明白嗎?」

  我跌坐在地上崩潰痛哭,一時的慶幸過後,巨大的絕望和悲傷又淹沒了我。

  程澤蹲在我旁邊,聯絡江城的下屬,「摸清馮斯乾的行蹤了嗎?」

  下屬答覆,「華京對外全面封鎖,江城隊裡也鴉雀無聲。」

  程澤換了只手接聽,位置距離我更遠,「他沒道理不現身,會不會也出事了。」

  我愣怔盯著地面,心臟仿佛被一個尖銳的鉤子勾住,撕扯得血肉模糊。

  下屬壓低聲,「局面確實不好,我懷疑和林宗易有關,是同時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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