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8章 深淵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看向我,「韓卿,一段婚姻,一個男人,根本約束不了你。你憑感性用事,一旦不滿,同歸於盡的方式發泄,全然不顧對方處境。而名利場的男人,大局和體面不可撼動,這些男人的妻子註定有無數次委曲求全,你要地位,又索取無風無浪的生活,林宗易給得了嗎?林太太的名分讓你險些喪命,我所處的階層,實現不了兩全。」
我承認,馮斯乾沒錯。
我想要成為馮太太,比殷怡和孟綺雲付出的代價更慘痛,她們本就是鳳凰,我飛上枝頭也低人一等,我既不能輔佐馮斯乾,又沒有好名聲,我一身的缺憾,皆是高嫁的大忌。
她們只需履行一個正室的度量,接納情人的存在,我需要脫胎換骨,學教養,學禮數,賢惠克制,挑不出毛病,一百二十分的努力,也未必換回外界的改觀。
可馮斯乾最初動心的,分明是那個沒教養,不賢惠,刻意放蕩,又臭名昭著的韓卿。
錯的不是他,亦不是我,是這場荒唐又不公平的情感。
在馮斯乾心中我們不平等,他給予婚姻是恩賜,不給予也理所應當。
我和他之間從來不是勢均力敵,是在反覆的折騰和試探中,一方的屈就,與另一方的攀附。
我的頑劣花樣,情濃時是催情劑,隨著新鮮感的削弱會變得一無是處。
我從他的西褲掏出煙盒,翹腿坐下,他換了牌子,煙勁兒很猛,一口上頭。
馮斯乾揉著眉骨,「韓卿,林宗易知道自己沒有明天,他可以無所顧忌將所有的情意都留在今天,但我不行。」
我注視他背影,他垂下手,「看你要長久,要片刻。」
我流出眼淚,分不清是熏嗆還是難受,「我連片刻的希望都感受不到,哪有勇氣押注一個男人的長久。」我擦抹眼角,「你和孟綺雲結婚那天,我問過你,你有苦衷嗎,你答覆我沒有。」
他背對我,「是這樣。」
我把打火機丟在他腳下,「現在呢?」
他沉默。
我又問一次,「馮斯乾,你總是含糊其辭。」我失控大喊,「你有沒有苦衷!」
他脊背戰慄了一下,隨即彎腰撿煙盒,焚上一支,他接連抽了幾口,力氣之大,幾乎吸進肺腑。
「除了華京董事長,省里刑偵專家,你還有其他身份嗎。」
他下頜鼓了鼓,好像咬緊了槽牙,「有。」
我腦袋嗡嗡作響,「是什麼?」
他沒回應。
我手止不住發顫,「好的壞的。」
馮斯乾略喑啞的聲音,「好的。」
我整個人松垮下來,「馮斯乾,我們已經有一個兒子了,我卻如此不了解你。」
他在牆上戳滅菸頭,「當年我干一組副隊長,積累的仇家不比林宗易少。」
我一動不動,煙燃燒著。
馮斯乾握緊行李箱的手柄,「沒有完全切斷,也切斷不了。」
我剛要打開壁燈,何江這時上樓,停在門外匯報,「馮董,拼上了。」
我收回手,坐在沙發上沒吭聲。
馮斯乾佇立於臥室和迴廊的交界處,「拼完整了嗎。」
「拼了大半,部分撕得太碎,不過不影響內容。」何江說,「那封信借老賀的名義,實則虛晃一槍,韓小姐是林宗易和湖城的內應,他在信中把她撇得乾乾淨淨。」
馮斯乾神色平靜,「林宗易留了後路。他給老賀一封真信,在倉庫擺出一封假的,目的是防止趙凱和周德元比老賀搶先一步進入倉庫,他們只要得手,絕不放過韓卿,周德元一定以包庇罪拘押她,信是物證,無論真假,他親筆撇清,周德元就無法問罪韓卿。」
何江頗為不甘心,「倘若韓小姐沒出手阻礙,咱們會更早發現玄機,截住湖城,周德元這邊也容易交差了。」
我含著煙,朝天花板吹出一縷霧,「何秘書,你無時無刻在討伐我啊,我招你了?你死性不改呢。」
馮斯乾語氣喜怒不辨,「你安分不惹事,怕什麼討伐。」
我慢悠悠起身,走到他旁邊,懶洋洋斜靠房門,「你不受美色誘惑,至於到今日難以圓場的局面嗎。」
他偏頭,我左手搭在他肩膀,右手銜煙,自然紅潤的嘴唇攏著淡淡青霧,這副冷漠又帶劇毒的風韻,他不禁笑出聲,「美色。」
我甩髮,露出一張白淨無瑕的臉蛋,「拜倒在我裙下的各界精英不計其數,我當然稱得上美色。
馮斯乾不咸不淡,「是值得驕傲。被仇人圍堵群毆,打得鼻青臉腫,也值得驕傲。」他凝視我幾秒,「什麼年紀了。」
「二十八。」我也打量他,「奔四的老男人還嫌我不夠嫩啊。」
他笑聲更重,「沒嫌棄。」
我手指卷著發梢,輕蔑不屑,「孟綺雲不也二十五了嗎?你有本事娶十五的。」
他倒是從容,「你介紹一個,我娶。」
狹長的菸灰抖了抖,差點燙我手背,他伸手撣掉,「我不嫌小,精心養幾年,以後比你聽話。」
我手躲開他觸碰,牙齒叼住菸蒂,「惡人自有惡人磨,遇上更刁蠻的女人,保不准她對你圖財害命。」
我返回裡面,調亮檯燈。
「雖然信件沒有涉及韓小姐,可提及了馮太太。」何江壓低聲,「林宗易指認馮太太私下約過他,談了一筆交易。」
馮斯乾皺眉。
何江等了一會兒,繼續說,「老賀知道您會復原這封信,他幫林宗易演得更逼真了,林宗易做局或許是替韓小姐拔除馮太太這根刺,他這次消失,會不會打算對馮太太下黑手,保障韓小姐和馮冬高枕無憂,再投案自首甚至自盡。馮太太目前礙事了,擋著韓小姐名正言順的道路。」
馮斯乾將西裝遞給何江,「林宗易清楚我疑心重,即使我相信孟綺雲,她捲入這件事,我也會戒備冷落她。」
他側身看了我一眼,我同他對視,他一言未發,又轉向何江,「孟綺雲半個月內去過什麼地方。」
何江一怔,「您懷疑馮太太嗎?她沒理由接觸林宗易。」
馮斯乾半邊輪廓在黑暗裡,半邊在光影中,面目晦暗不明,「她對韓卿有敵意。」
「馮太太與韓小姐對立,她找林宗易不是羊入虎口嗎?」
馮斯乾面無表情系紐扣,「如果這筆交易,是對雙方有利。」
何江很篤定,「林宗易對任何利益也不感興趣了,他能否活命都是問題。」
「是嗎。」馮斯乾意味深長,「當女人捍衛屬於自己的東西,思維是你意想不到的扭曲。」
何江一臉凝重,「馮董,林宗易明顯是離間計,您不能被他迷惑,冤枉了馮太太。」
馮斯乾笑了一聲,「當務之急是壓制周德元翻臉,而不是她是否被冤枉。」
何江說,「我擔心馮太太有危險,萬一林宗易沒死,他會出其不意解決掉她。」
「多安排保鏢,自投羅網是好事。」馮斯乾邁步離開,何江拖著行李緊隨其後。
我推開窗,風颳起青石板上的塵埃,在昏黃的路燈盡頭,一片混沌。
我眼前浮現出林宗易落魄的身影,他從不曾有過那樣潦倒的一面,可我偏偏幻想出他那副令人心疼的模樣。
他到底在哪,是不是死在了別處,他揣著什麼秘密,非要背負罵名去流亡。
我失神的工夫,聽到吳姐在一樓叫我,「韓小姐,您的朋友。」
我立馬下樓,看見蔣芸站在玄關,「你撞上馮斯乾了嗎。」
「他出去,我進來,我開新車,他不認得。」她走進客廳,「事成了嗎。」
我告訴她成了。
蔣芸嘆氣,「其實沒用了,林宗易自己堵在死胡同,他千不該萬不該逃跑。」
我掰扯著陽台上的君子蘭葉子,馮斯乾喜歡君子蘭,喜歡松竹,他衣服的味道總有一股清清冷冷的松木香,比林宗易的烏木沉香更意氣風發,更濃艷。
我有些無精打采,「我和馮斯乾吵得很兇,估計徹底斷了。」
「他變心了?」蔣芸脫口而出,又當場推翻,「不可能。他掉你的坑裡了,他爬不出來。」
「不合適。」我憋了半天,憋出三個字。
她莫名其妙,「你是怪馮斯乾嗎?林宗易的下場不是馮斯乾造成的,是他的因果,你不要怨錯人。」
我說,「不為這個,我沒怨他。」
蔣芸不理解我的想法,「男人和女人斷了,你明白意味著什麼嗎?」
我點頭,「意味著沒有結果了。」
「所以你不爭馮太太的位置了?孟綺雲降不住馮斯乾,一隻窩裡的小白兔,一匹草原上的野狼,你願意花心思奪,她絕對坐不穩。」
「剛訂婚的時候,我爭過。」我深吸氣,「孟綺雲的糾纏不重要,馮斯乾選擇誰才重要。在他的眼裡,我有很大的瑕疵。何江都譏諷我不配,那些外人呢?跟著他,我一生抬不起頭。」
我拔下葉莖,隨手扔出窗外,「我們冷戰了,這幾天他不回瀾春灣,我正好方便行動。」
蔣芸瞬間識破我的意圖,「你故意鬧僵,趁他去婚房的時機,偷偷飛闌城?」
我無比堅定,「林宗易肯定沒死。」
蔣芸大聲吼,「韓卿,你清醒點!林宗易如今是逃犯,你和這種人牽扯不休,你會受連累的。」
「芸姐。」我打斷她,「我想勸他自首。」
蔣芸不再開口,只剩下喘氣,好半晌,「你有多大的把握說服一個亡命徒回頭是岸。」
我極度冷靜,「我沒把握,可我不去,他真的死路一條了。」
「他究竟變什麼樣了,你知道嗎?就算你走運,找到他了,假如他為了求生,對你下手。」
「做人質嗎?」我噗嗤笑,「他不會。」
蔣芸在我身後說,「別賭注人性,尤其是山窮水盡的男人。」
我笑容漸漸收斂,「芸姐,這世上任何男人的人性我都不敢賭,林宗易的人性,我敢賭一把。」
她拗不過我,「但願你賭贏。」
我合住窗簾,「賭輸了,我起碼嘗試過從深淵拉回他,他最終的後果,我不愧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