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就當從來沒認識過我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我一夜沒睡,林宗易在隔壁客房,燈也亮了一夜。
早晨仇蟒找我,讓我去書房。
我到達門口,房門虛掩著,正要進去,裡面傳出林宗易的咳嗽聲,我頓時僵住。
仇蟒用指腹蘸了醒腦油,按摩太陽穴,「你站半小時了,有事直說。」
林宗易背對走廊,嘶啞開口,「我打算和韓卿做個了斷。」
我扼住門把手,五指一緊。
仇蟒不咸不淡掀眼皮,「出什麼事了。」
林宗易筆挺佇立著,寬闊的脊背雄渾英氣,「這個女人沒心,我累了。」
我看不真切他的模樣,只看到半副側臉,壓抑而深沉。
仇蟒把藥瓶塞進抽屜,「華子,我不喜歡打啞謎,你為了她搭上半條命,不惜代價當面反抗我,我不相信你醒悟。」
林宗易面孔喜怒不辨,「我聽您的話,不要她了,剔除這顆炸彈。」
仇蟒審視他好半晌,「既然你想通了,你也別管她的死活了。」
林宗易掏出煙盒,遞過去,「我想跟蟒叔談一筆交易。」
仇蟒蹙眉,「什麼交易。」
「您放過韓卿,還有她父親,她兒子馮冬。您交給我的任務,我一定豁出命完成。另外,仇倩倩生前有一個遺憾,沒能嫁給我,我承認她從此是我的妻子,我不會再娶。」
仇蟒被震撼住,「你肯給倩倩當丈夫。」
林宗易面無表情迎上他目光,「我心甘情願。有這層關係,蟒叔也徹底放心了。」
「華子,你是我的義子。」仇蟒接過煙,沒抽,卡在菸灰缸的凹槽里,「我當初一手扶持你,即使你回到濱城單幹,我仇蟒的面子也暗中幫你開了綠燈。你現在為我忠貞效力,是報答我的恩情,你沒資格談交易。我要解決誰,由不得你干預。」
林宗易俯下身,「蟒叔非要解決韓卿,是擔心她掌握了一部分秘密,勾結馮斯乾,勾結上面,顛覆您這艘船對嗎。」
仇蟒神色深意十足,「你明白就好。」
林宗易繼續伏低,直到和仇蟒齊平,他們四目相視,「您最近悄悄往海外轉移資產,用假身份辦理護照,我一清二楚。」
仇蟒當場變了臉,他站起,「誰告訴你的?」
林宗易略錯開一些距離,嘴角含笑,「蟒叔教導我,幹這行要夠狠,眼力毒,下手穩。槍戳著腦袋,親兄弟和女人也可以捨棄掉為自己擋槍,我時刻不忘您教誨。這些年,我雖然在濱城紮根,雲城也安插了不少眼線。」
他舌尖舔過牙齒,笑意高深莫測,「當年脫離您自立門戶,我一直不踏實,不得不防著蟒叔,我飛出您的籠子,萬一您報復我呢。」
「好啊。」仇蟒面目陰森,「你長全了翅膀,耍手段耍到我頭上了,馮斯乾逼你到絕境,你都沒漏口風。華子,你骨頭真硬啊。」
「不敢。」林宗易直起腰,態度恭敬溫和,「蟒叔答應交易,我會一力擔下雲城的全部,掃清後患。」
仇蟒兩手撐住桌子,「我最憎惡一個小的後生威脅我,我不答應呢。」
林宗易的溫和斂去,一張臉陰狠戾氣,「我回來至今,還未正式接手您的產業,我脫身不難。」
仇蟒眯眼,語氣凌厲,「華子,你竟然還妄想脫身,因為我護著你,馮斯乾和周德元才動不了你,一旦我撤手,你的下場是階下囚。」
林宗易鬆了松襯衣領,「我沒有犯過命案,至於其他,蹲十年大獄封頂了。您不答應我的條件,我也不願冒險,雲城和萬隆城的生意,我原封不動還給蟒叔,您物色更適合的接班人。只是韓卿遭遇任何天災人禍,蟒叔別怪我知道您太多底細,不小心說走了嘴。」
仇蟒冷笑,「你還敢背叛我。」
林宗易漫不經心又刀刀見血,「我這次是賭命,醜話說前面,不算過分。」
仇蟒重新坐下,沒說話,林宗易在一旁不慌不忙。
好一會兒,仇蟒平復了情緒,「你接管我旗下的產業,會擋許多同行的路,他們清楚華子有老婆,我不動她,不保證仇敵不動。」
「蟒叔記得黃清嗎。這行見過韓卿的不多,姓韓,姓黃,沒多大區別,卿卿和清清,連叫法都一樣,只要六子他們嘴巴嚴實,我說她是誰,她就是誰。黃清經常陪我去濱城各個場子露面,人盡皆知我最寵她。四天前韓卿去夜玫瑰,撞上我在黃清房間,底下人都看見韓卿受委屈了,包括六子。」
仇蟒頓悟,「看來你已經為她算好了後半生的安穩了。」
林宗易默不作聲收起煙盒,扔在桌上,「韓卿以後出事,黑手只會是蟒叔您。」
仇蟒盯著桌角一個陳舊的相框,相片裡女孩是仇倩倩。
「放掉她,假如她不識趣,在背後接著捅刀。」
「她不會了。」林宗易打斷仇蟒,「我放了她,她求之不得。這輩子她不可能再沾染我。」
他撂下這句轉身。
「華子。」仇蟒喊住他,「你等一下,她馬上過來。」
林宗易驟然握緊拳,嗓音比剛才更低啞,「倉庫有一批貨需要清點,不等她了。」
仇蟒諱莫如深注視他,「怕自己捨不得,是嗎。」
林宗易眉眼淡漠,不帶一絲感情,「沒什麼捨不得。」他直視這扇門,長發的影子投映在地面,他察覺到我存在,「緣盡了,強留反而結怨,她能害我一次,也能害我第二次。」
林宗易拉門走出,我躲在牆角下,經過我身邊,他沒偏頭看,但緩緩停下。
我靠近他,「我通知程澤將林恆帶去蔚藍海岸,有保鏢守著。」
程澤前腳露餡,我後腳便打電話讓他送回林恆,否則肯定要受牽連。
林宗易沉默片刻,嗯了聲,邁步離去。
我深吸氣,推門進入書房,仇蟒在桌後看著我,「來多久了。」
我直截了當回答,「您和華哥的對話,我都聽到了。」
他意味深長笑,「你挺有本事。」
我面不改色,「蟒叔,我絕不捅刀了。」
「那是你的事。」仇蟒走到窗前,外面的小院一地落花,「華子什麼都不要,就要你平安,我應允了他。無論你和他多少恩怨,我不再動你了。你隨時離開吧。」
我杵在台階上,長廊盡頭的白槐開了,海棠枯了。
我和林宗易就像它們,海棠凋零,槐花盛開,剎那交集,陰差陽錯。
我犯錯總是早一步,他補償總是遲一步,我最初只感受到他的利用與冷血,即便我垂死掙扎命懸一線時,他也照樣沉得住氣。藏在暗處誘導馮斯乾出面,葬送紀維鈞,剷除王家,扳倒殷沛東,這一樁樁陰謀他從未沾手,卻把我當棋子,操縱馮斯乾逐一替他擺平。
其實我動搖過不止一回,可林宗易設下一盤又一盤的大局,在我動搖不久後便浮出水面,給我一記耳光。
他將真情包裹在利益算計之中,瞞天過海。我分不清,他又何嘗不是在失去與傷害中才認清,袒露那顆不與人知的真心。
我從上午等到黃昏,林宗易沒出現,倒是六子來了,「嫂子,您晚上八點回江城的飛機,華哥買完票了。」
我打開門,「他人呢。」
「華哥下午三點的航班,這會估計到江城了。」六子欲言又止,「他帶著黃清一起回去的,據說先安頓在萬隆城。」
我沒吭聲。
深夜十點四十六分,我抵達江城國際機場。
我攔了一輛出租直奔蔚藍海岸,密碼門沒鎖,也沒開燈,玄關是打鬥的痕跡,我愣住,隨即衝進客廳。
林宗易平靜坐在窗下,無聲無息。
窗外一縷月光刺透窗簾,他輪廓一半晦暗,一半明亮,甚至沒來得及脫衣服,他身上肅穆的黑色西裝令這個夜晚更加消沉墮落。
我走過去,「林恆不見了嗎。」
他沒回應,牢牢鎖定在監控器屏幕,反覆倒退,放大,最後停止一個畫面。
我湊近,驚愕發現自己認得其中一個保鏢,是那晚跟隨躍叔綁架我去雲城的打手。
我指著男人,「他是蟒叔的手下!」
林宗易一言不發,整個人氣場陰鬱到極點。
「宗易。」我拉他袖子,「是蟒叔劫持了林恆?」
他在這時一把拽住我,「你認錯了。」
我語無倫次,「可他真的是蟒叔的人,他綁架我——」
「韓卿!」林宗易沉聲叫我,臉上寒意迸發,「我再說一遍,你認錯了。」
我渾身抽搐,「你信我,林恆是蟒叔——」
他蠻力捏住我臉蛋,制止了我後半句,「不要給自己惹禍,你什麼沒看到,懂嗎。」
我猛然清醒,他要我裝聾作啞,從這灘渾水中擇出我,我呆滯著,「宗易——」
林宗易閉上眼,雙臂垂落,突然伸手抱緊我,我感覺到他狂亂的心跳和沉悶的呼吸,在這樣黑暗孤獨的困境裡。
「對不起。」我哽咽。
「不是你的問題。」林宗易用力摁住我,摁在他胸膛,「林恆在誰手上,也逃不掉這一劫,他早被盯上了。」
林宗易無比眷戀埋在我肩窩,「韓卿。」他挨著我脖頸,肌膚冰冰冷冷,毫無溫度,「我餓了,給我煮一碗麵。」
他鬆開我,解掉領帶,隨手丟在沙發。
我煮完面出來,浴室的水聲恰好停了,林宗易不在主臥,而是去了書房。
我凝望他,他沒換睡衣,仍舊穿著正裝,一套嶄新的灰色商務服,站在敞開的落地窗,夜幕下江水翻滾。
看樣子他還要出門辦事,並不過夜。
我把面碗擱在辦公桌,「冰箱裡食材都壞了,我煮了蔥花面,你將就吃。」
林宗易回過身,不聲不響凝視我,良久,他走向辦公桌,翻開一份文件,「你想要的。」
我預感到他將會在今晚結束,可當這一刻真正到來,我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滋味。
我死死握著紙張邊緣,指節泛白,幾乎失控一般淚流滿面。
「宗易。」我咬著嘴唇,「你會陷入危險嗎。」
他煩躁皺眉,「你就是我最大的危險。」
我低下頭,借著燈光,我看清他簽了字,財產分割一項,是三千萬現金。
林宗易沒碰那碗面,他倚著靠背點菸,「這筆錢來歷乾淨,你安心收。」
我眼前淚霧模糊,他仰起頭,對準天花板懸吊的一盞燈吐出,「你跟我一年半,這是你該得的。」
窗戶灌入一陣風,菸頭的火苗時明時滅,「蟒叔沒說錯,你終有一日會害死我。早散早利落,你也解脫了。」
我顫抖拿起筆,「宗易,我不會出賣萬隆城,不會出賣雲城。」
他一字一頓提醒,「你根本不知情。記住,萬隆城和雲城的一切,你一無所知。韓卿,不該你裝聰明的時候,最好別逞強。」
我嗚咽哭出聲。
他說,「簽了。」
我停在那,一動不動。
他耐心耗盡,「怎麼,不忍心,還是不捨得了。」林宗易在燈下,那樣灰暗的眼神,「韓卿,趁著我沒反悔,明天說不準我不放你了。」
淚水濺在紙上,打濕了他名字,剛勁有力的林宗易。
他望著我,像是要望進我心底,他不希望我簽,卻只能逼著我簽。
我視線落在那三個字許久,在旁邊簽下韓卿。
林宗易抽回的瞬間,我手壓住。
他看了我一眼,發力往回抽,我指甲在上面抓出一道扭曲的印痕,沒撒手。
他反手一甩,將我甩到對面的沙發上,「這一天你不是盼望很久了嗎?不用在我面前假惺惺,裝得多麼留戀。」
他合住離婚協議書,轉動椅子,只給我一副背影,「去找你放不下的男人。」
我抹掉眼淚,「我不會回頭了。」
林宗易銜煙的手頓住,長長的菸灰墜落,燙了他手背,他依然沒動。
「如果曾經你沒有欺騙我假死,始終是那個呵護我、救贖我的林宗易,我也許會愛上你。」
他手倏而輕顫,原本要含住菸蒂,卻顫得唇舌含也含不住,林宗易把香菸從嘴邊挪開,「韓卿。」他兀自笑了一聲,「就當做了一場噩夢,從來沒認識過我。」
我崩潰捂住嘴,所有的哭聲堵在喉嚨,痛得戰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