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忘不了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抬起我下巴,「如果林宗易沒有傷害過你,我和他斗到今天,他讓林太太暗算我,你也聽話嗎。」
我無力直視著他,「你明知我不會那樣做。」
他面色陰冷,「因為我是你兒子的父親,還是僅僅因為我是馮斯乾。」
我臉煞白,「因為你是馮斯乾。」
「是嗎。韓卿,你這副樣子,我已經忍了一天一夜。去年林宗易假死,我想奪取索文,你為了一個死去的男人百般阻撓。林宗易對我下狠手,我失去華京,你為我失魂落魄過嗎。你以為馮冬是他的,在手術台上拼了命為他留一條根。我最難的時候腹背受敵,要保全自己,還要顧及你平安。林宗易出事,你知道我費了多大的力氣才把你擇出漩渦。你認為他給你林太太的名分,是仁慈和情意嗎。」
馮斯乾目光涼浸浸,像融了一層冰,「林宗易的對手中,我是唯一沒有任何把柄的人,直到我身邊出現了一個韓助理,他在我沒有表現出絲毫動心時,就察覺了你很可能成為我的軟肋,他設下圈套一步步引誘你跟了他,用名分捏住你。現在是連根拔除的最好時機,一旦錯過了,林宗易的心狠手辣會是我和馮冬來日的災難。」
馮斯乾的唇挨近我,他氣息滾燙,仿佛在我心臟灼出一個洞,「我有時真懷疑,你心裡到底有沒有他,是不是背叛了我。」
我情不自禁哽咽,「那份證據是我親手遞上去,昨晚白喆綁了我,他去橡山救我,白喆打算和你談判,逼周德元撤手,假如上面不撤,就原地解決我。是林宗易不肯拿我當人質,他放棄了。」
馮斯乾一言不發。
「他的欺騙和利用我都清楚,可我忘不了他對我說的那些話,忘不了他狼狽離開的一刻。是我給了他致命一擊,但輪到他動手時,他手軟了。」
我眼淚淌過馮斯乾手背,他微微一動。
「斯乾,我只要想起他當時的落魄和恨意,就被壓得喘不過氣。」
他望著我通紅的眼眶,「投奔什麼人。」
「曾經帶他入行的人。」
馮斯乾鬆開手,面無表情佇立著,「姓什麼。」
我不著痕跡攥拳,「金盆洗手很久了,沒提到姓什麼。」
馮斯乾系好西裝的紐扣,帶我走出辦公室,記者聚集在大樓門口,趙隊拉起警戒線攔截,我們直接坐進車裡。
他沒吩咐開車,司機不敢開,就泊在廣場上,降下擋板。
車外一陣騷動,馮斯乾閉上眼抽菸。
幾分鐘後,他吐出最後一口,掐滅菸頭,一把摟住我。
突如其來的炙熱體溫裹住我,他感受到我的僵硬,輕輕喊了一聲韓卿。
我頃刻軟了下來,委屈落淚。
馮斯乾吻掉我面頰的淚水,「不是嫌棄你。」
我一動不動,他摟得更緊,「我不想只顧自己發泄,不顧你的情緒。」
我情緒確實很差,一種既無助又解脫的矛盾感,撕扯得我幾乎快瘋了。
我抱住馮斯乾,臉埋進他懷裡,「他會死嗎。」
他低下頭,下頜抵在我額頭,「不希望他死對嗎。」
「我以後不撒謊了。」我抓著他衣袖。
馮斯乾悶笑,「這麼大的代價換他活命,馮太太真是下血本了。」
我一愣,「馮太太?」
他注視著我,「想嫁給我嗎。」
我愣了幾秒,他眼眸里是幽深的笑意,那笑意分不清真假,我瓮聲瓮氣,「你騙我。」
馮斯乾撫摸我緊繃的脊背,「也許不是騙。」
我整個人伏在他胸口,他用力親吻我頭髮。
回去的路上,何江在梧桐道上車,他說孟綺雲一直哭,不同意分手。
何江透過後視鏡看著馮斯乾,「雖然周德元對外沒公開過這個女兒,但私下很溺愛,您的做法周德元會不會不滿。」
馮斯乾摩挲著腕錶,「這些後面再說,你先辦一件要緊事。想辦法聯繫那種人合作,價錢不是問題。」
我在他懷中睜開眼。
何江疑惑,「您和那種人做買賣?」
馮斯乾噙著一絲笑,「不行嗎?」
「行是行。」何江欲言又止,「關鍵林宗易剛出事,風聲都挺緊的,他們未必敢接。」
「這行見錢眼開,捧得就是火中取栗的飯碗。」馮斯乾若有所思眺望窗外,「你去雲城打聽一下,要當地名號最響亮的,放出風,有商人出一千萬酬勞,尋一個仇家。」
何江也明白了,「您覺得林宗易在雲城。」
馮斯乾笑容加深,「碰一碰運氣,興許有緣分碰上呢。」
林宗易的通緝在第五天撤銷了。
索文集團和江都會館收繳的財產高達十位數,填窟窿消災了,林宗易在江城的麻煩算是兩清。
馮斯乾再次執掌華京之後,架空了所有大股東,將殷沛東陣營里的心腹處理得一乾二淨,林宗易名下的股份也強制拋售,華京集團徹底改朝換代。
濱城由於周德元在主導,沒有停止對林宗易的撲殺,而且愈演愈烈,旗下的棋牌廳,酒吧和洗浴中心,一律歇業整頓。
第六天,周浦來到瀾春灣,他說有接單的了。
他掏出一張照片擱在桌上,「仇蟒,六十三歲,綽號蟒叔,當年能稱呼他蟒哥的那批人,陸陸續續上岸了。仇蟒目前在雲城,經營木材生意以及三家酒吧。他培養了娛樂產業的幾大巨頭,遍布各個城市,除了華子,基本都栽了。」
馮斯乾竟然如此迅速挖出一個隱居幕後多年的人物,蟒叔的浮出水面簡直令我猝不及防,我一恍神,碰灑了手邊的豆漿。
周浦望向我,馮斯乾也偏頭,眼神掠過空了的杯子,「怎麼了。」
我偎在他肩膀,「我最怕蟒蛇了。」
他擦拭我嘴角的糕點屑,「是蟒叔。」
我握住他手,「聽綽號瘮得慌,我們別摻和了,萬一沾上甩不掉,給自己惹禍。」
馮斯乾諱莫如深打量我,卻對周浦說,「你繼續。」
看來他非要會一會蟒叔了,我垂眸,迴避他的審視。
「仇蟒在明面上也差不多不幹了,這回咱們出價高,把他手底下的人炸出來了。」
「是仇蟒的下屬接了我的生意。」
周浦說,「對,仇蟒不出頭了。」
馮斯乾叩擊著陶瓷碗口,發出詭異的回音,「華子是誰。」
「是仇蟒的義子,具體在哪做生意不了解。仇蟒沒兒子,有一個精神病的女兒,三年前受刺激在國外跳樓去世了。」
我心驚肉跳,華子莫非是林宗易。
馮斯乾告訴周浦,「價碼抬到一千五百萬,我要華子接手任務。記住,千萬別暴露我的身份。」
周浦三教九流的人脈很廣,他托人傳話的第二天,雲城來信兒了,這筆買賣華子接了。
仇蟒有倆規矩,十分之一定金,以及本人面談。
馮斯乾原本要獨自過去,我軟磨硬泡他才答應帶上我,次日中午我們抵達雲城機場,周浦隨行。
周浦提前安排了車,從機場出來直奔仇家,仇蟒住在西郊,行駛途中雲城下起了雨,雨勢越下越大。到地點後,周浦熄了火,貼著后座車門撐起黑傘,揭過霧蒙蒙的車窗,大門的屋檐下站著一名中年男人,剃著光頭,五大三粗的,馮斯乾下車,男人也走下台階,隔著半掩的傘檐打招呼,「我們蟒叔臨時有應酬,正在趕回來。」他做了個手勢,引領我們進入會客廳。
男人是喬叔,替仇蟒管事的,看面相年紀比林宗易大不了幾歲,但特意染白了頭髮,增加了滄桑感,估計地位高。
仇蟒的宅子是仿照蘇氏莊園的風格建築,紅木為主,青石玉為輔,牆上到處鐫刻著手工雕花,很闊氣,不是一般的有錢有勢。
穿過一條大理石長廊,喬叔停在大廳中央,示意我們落座,又端上一壺茶,「您是湖城的商人。」
馮斯乾淡淡嗯,「小本買賣。」
「小本買賣隨手一千五百萬?您太謙虛了。」喬叔又問貴姓。
馮斯乾用杯蓋撣了撣茶麵,「周。」
喬叔上下端詳他,沒再言語。
過了一會兒,一名年輕下屬走到喬叔面前,嘀咕了兩句,喬叔蹙眉,「蟒叔親口說的?」
下屬偷瞄我們這邊,點了下頭。
喬叔沉思片刻,一臉歉意對馮斯乾回話,「周老闆,蟒叔中途耽擱了,恐怕見不了您了。」
馮斯乾臉上笑意斂去,浮現出一股詭譎莫測的陰沉,「仇老闆這是栽一個下馬威,耍我一趟嗎。」
「周老闆,您誤會了,蟒叔可不是兒戲的人。」喬叔也匪夷所思,看得出仇蟒是第一次變卦。
馮斯乾滿身戾氣,全然沒有罷休的意思,「蟒叔在雲城厲害,我在湖城也不吃素。」
這時我無意瞥見對面二樓的一扇窗戶敞開,窗簾後有半副男人的身軀,並非刻意隱藏,更像湊巧離開那裡。
緊接著,又一名下屬跑過來,「喬叔,蟒叔請貴客去花廳。」
喬叔大喜,「周老闆,好事多磨啊。」
馮斯乾沒什麼喜色,眉間一片陰鬱,跟著喬叔走向後院的花廳。
仇蟒的長相與我想像中大不同,不糙,不壯,挺斯文的,國字臉,中等個子,花白的板寸,戴一副金絲眼鏡,緞面的淺藍色西服,扣子是純黑珍珠,老辣卻平靜。
馮斯乾進門,仇蟒欠身,「周老闆。」
馮斯乾朝一旁的周浦使眼色,周浦打開手提箱,一摞摞碼放整齊的鈔票,一共一百捆,周浦恭敬把箱子推給喬叔,「按照仇老闆的規矩,付十分之一定金。」
喬叔正要收下,仇蟒端起茶杯,「錢不急收,再談談事。」
他沒有正經看馮斯乾,只用犀利的餘光睥睨,「周老闆要找什麼人。」
馮斯乾翹起腿,坐姿慵懶散漫,「白喆。這小子坑了我三百萬,下落不明了。」他語氣漫不經心,眼睛卻鋒芒凌厲,鎖定在仇蟒的身上。
仇蟒喝了一口茶,「濱城開會館的白喆嗎?」
馮斯乾氣場相當穩,仇蟒要在自己的地盤上壓他一頭,可他完全不輸,「仇老闆認識他嗎。」
仇蟒舌尖抵出一枚碎茶葉,吐在茶蓋里,「打過交道,手挺黑,也陰過我的錢。」
馮斯乾不露聲色笑,「傳言他背後有人撐腰,在濱城很狂,敢動我頭上的土,我不給他一點顏色看看,這口氣咽不下啊。」
仇蟒沒接茬,耐人尋味凝視馮斯乾,「為區區三百萬,砸五倍的價格,周老闆的脾氣不小啊。」
「錢不缺,面子必須掙。」
馮斯乾又故意舊事重提,「白喆後頭的人,仇老闆有路子探個底嗎,再加五百萬。」
仇蟒這次依然沒回應。
周浦遞給馮斯乾一支煙,我立刻從包里翻出打火機,「在我這裡。」
我壓下按鈕點燃的同時,仇蟒忽然問,「聽你的口音,有點吳儂軟語的味道。」
我沒想到他會和我對話,「我嗎?」
仇蟒說,「我也是蘇州人。」
我詫異問,「您也是?」
仇蟒含笑,「你叫什麼名字。」
我看了一眼馮斯乾,他略微皺著眉,但沒出聲。
我回答,「單名卿。」
仇蟒撂下杯子,「姓氏不方便講嗎。」
我說,「那我也姓周好了。」
馮斯乾笑著介紹,「我太太比較調皮,仇老闆別見怪。」
仇蟒又打量我許久,似乎在辨認,才移開視線,「周老闆點名要我的義子華子抓白喆,是嗎。」
馮斯乾點頭,「不錯。」
仇蟒當場拒絕了,「我問過華子,他最近沒空。」
「我可以等。」
仇蟒揚眉,「周老闆對華子,很信任。」
馮斯乾說,「我給一千五百萬的酬勞,當然挑最好的那個。」
仇蟒讓馮斯乾在雲城安心等幾天,等華子騰出空。
下午雨停了,仇蟒親自送我們出門,我穿著高跟鞋,緩緩跟在馮斯乾身後,花廳的角落被一束黯淡的陽光籠罩,一道修長硬朗的人影投映在青石板上,我頓時駐足,盯著那道陰影。
影子落在兩塊石板的銜接處,線條有些扭曲,可茂密的短髮與高挺的鼻樑,輪廓卻清晰可見。
我不由自主靠近,距離越近,烏木沉香的氣味越厚重,不是特意沾染的男香,而是年長日久深入髮膚,自然而然的濃烈。
馮斯乾走了一程,發現我沒有跟上來,他停下,「你在看什麼。」
我當即回過神,「我在看芭蕉。」
他輕笑,「現在的季節哪有芭蕉。」
喬叔立馬橫在前面遮住,「是冬天的竹子,沒來得及砍。」他命令下屬,「晚上砍了,種桂樹。」
「你喜歡芭蕉。」仇蟒突然打斷喬叔,「種幾株芭蕉。」
喬叔一怔,「是。」
仇蟒唇邊勾著溫和的笑,他看向馮斯乾,「等八月份芭蕉熟透,周老闆帶夫人再來做客。」
馮斯乾朝我伸手,我挽著他走出長廊,邁過門檻時,我扭頭望了一眼已經空蕩的牆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