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終究是錯的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護著我坐進車裡,車門緊閉,隔絕了外面的風雨,他點燃一支煙,「是反方向嗎。」
我情不自禁一顫,果然逃不過他的縝密眼力。
馮斯乾叼著菸蒂,餘光掃視我,「說話。」
我低下頭,不言不語。
他微眯眼,「林宗易來過,對嗎。他離開橡山的路線,是蛇形公路相反的水路,你在為他爭取時間。」
我開始劇烈抽搐,喉嚨喘不過氣,憋得漲紅,馮斯乾皺眉,他換了左手銜煙,右手一把摟住我,「不舒服?」
我揪住他衣領,偎在他胸膛。
馮斯乾立刻降下車窗,讓空氣流通,「現在好點嗎。」
我困怏怏不動彈,他垂眸打量我,「韓卿,你又在演戲。」
我額頭抵在他肩膀,睡著了似的,一聲不吭。
他捏住我下巴,「你幫他對抗我,是嗎。我費盡心思布下的大網,罩住了他,你剪開一個洞。」
我依然揪著他衣襟,沒撒手,越來越用力。
馮斯乾卻收回手,他目視前方,「你是不是篤定我不捨得跟你發火。」
我纏著他,像軟綿綿的雲團,縱然他有沖天的怒氣,也融得一點不剩。
何江做完筆錄返回車上,他拿著林宗易的黑傘,「現場遺留的傘,是韓小姐的嗎。」
我剛想接住,馮斯乾先我一秒握住那柄傘,他在手上掂量著,「比普通傘重,有防彈功能。」
他再次望向我,「這是林宗易的傘。」
我一清二楚,無論我編造出多麼天衣無縫的說辭,也瞞不了馮斯乾,我索性承認了,「是。」
馮斯乾手背在我頸窩處流連,緊接著,他緩緩抬起我臉,「是水路嗎。」
我否認,「是我帶來的傘,白喆闖進蔚藍海岸劫持我,傘擺在玄關的儲物柜上,我順手抓住了。」
他笑著問,「那種場面,你還能想起帶傘。」
「下雨濕冷,我出月子不久,身子受不了。」
我拼死拼活生下馮冬,他唯一的兒子,馮斯乾記得我手術中下病危的險情,我提起這事,他可想而知心軟了。
「韓卿。」他面色陰晴不定,「你有七巧玲瓏心,可其中的同情心也許最終害人害己。」
他把傘丟在副駕駛椅上,陷入沉默。
我伏在馮斯乾懷裡,玻璃掛著的雨珠欲落未落,無數車燈匯聚成一束熾白的強光,折射在雨痕,光影迷離,他側臉線條緊繃,一股極為沉重的陰鬱感。
救護車挪出了一條路,何江正要駕車駛離,一輛警車在這時從公路迎上,車頭碰車頭,雙方熄了火。
為首的男人跳下車,叩擊后座窗戶,馮斯乾主動打招呼,「趙隊。」
趙隊端詳我,「林太太,又見面了。」
下屬轉述了法醫的初步診斷,樹枝貫穿顱腔導致腦出血是鄭寅的死因,而貫穿的傾斜度和位置,基本排除第二人所為,說白了,結論是失足自殺。
下屬又將筆錄給趙隊,「林太太親眼目睹白喆從蛇形公路出逃。」
趙隊撩眼皮看我,「公路前半段攝像錄到了林宗易的身影,拐彎時他就憑空消失了。」他問下屬,「那他在哪拐彎的。」
「應該在烏溪。」
趙隊話鋒一轉,轉向我,「林太太,您確實沒見過林宗易嗎?他半夜來橡山的目的,難道是參觀烏溪嗎。」
我忽然哭出聲,斷斷續續抽噎著,「我也想見宗易,我要問問他,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很多天沒回家了。」
下屬蹙眉,「不對吧,林宗易昨晚回家了,兩個小時才下來。」
「我不在家。」我聲音極小,「我回去他已經走了。」
下屬半信半疑,「電話打不通嗎?」
我說,「關機。」
下屬拔高音量,「可是他開機啊。林太太,您的口供和我們掌握的情報出入未免太大了。」
「開機的號碼不是他本人,是保鏢接聽。」我對答如流,「關機的號碼才是我們經常聯絡的。」
「哪個保鏢?」
在下屬詢問我的過程,趙隊一直緊盯我,我面不改色,頭偏向馮斯乾那邊,只給他們後腦勺,「他有幾十個保鏢,我不認識。」
趙隊叉腰俯瞰後山,「會不會坐船橫渡烏溪,直接進入濱城了。」
下屬打開簡易地圖,用手電筒照明,「其實越混亂越有可趁之機,從濱城出發,朝四周輻射五百里,有三座二線城市和五座三線城市,他選擇範圍很大,濱城的陸運比江城排查也寬鬆。」
馮斯乾在一旁默不作聲吸菸,仿佛什麼都了如指掌。
趙隊明白問我是問不出什麼了,他和馮斯乾握手道別,何江隨即開下半山腰。
車泊在瀾春灣,馮斯乾打橫抱起我,抱進二樓主臥,將我放在床上,然後去浴室調試洗澡水。
我等他出來,「馮冬呢。」
我啞巴了一路,終於肯開口。
馮斯乾的衣服也濕了,他解著襯衣紐扣,「在嬰兒房睡覺。」
我淚眼汪汪攤開手,他清楚我的意思,好半晌,他命令何江,「把馮冬抱來。」
馮斯乾解開所有扣子,精壯緊實的胸口完全敞露,在床邊坐下,注視著我。
我蜷縮不語,可憐極了。
他伸手,掌心包住我涼浸浸的臉蛋,「韓卿,今晚是我永遠不想再回憶的一晚。」
我看著他。
他再度擁住我,吻我眼角的淚痣,「把你揣進口袋裡,隨時帶在身邊就好了。」
我笑了一聲,「那你不厭煩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厭煩。」
我仰起頭,馮斯乾悶笑,「是你厭煩我。」
「馮斯乾。」我喊他名字,「你和程澤在梅園的對話,是真的嗎。」
他嗓音清清淡淡,「不是真的,我哄傻子的。」
「程澤傻嗎?」
馮斯乾笑意越發深,「和他有什麼關係。誰問我誰是傻子。」
我懊惱捶打他,「我險些死在山上!」
他擒住我手腕,攥在手心,「害怕嗎。」
我說,「誰不怕死啊。」
他凝視我,看破一切的透徹,「既然害怕,還不說實話。」
我笑容斂去,抽出自己手,「我說得就是實話。」
馮斯乾意味不明的目光定格在我臉上。
何江很快抱著熟睡的馮冬進屋,我身上寒氣大,不敢貼得太緊,生怕凍著他,只虛虛實實環在臂彎里,他睡相很甜,嘴巴抿著,和馮斯乾一模一樣,非常安靜好看,我小心翼翼觸碰他卷翹的睫毛,「胖了。」
馮斯乾嗯了聲,「小孩子長得快。」
何江說,「我親戚的孩子,一天一個樣。」
馮斯乾也逗弄著孩子,「希望他以後生活在危險中嗎。被跟蹤,暗害,成為他脅迫我們的軟肋。」
我輕輕拍打馮冬的手一頓,馮斯乾觀察我的反應,然而我沒什麼反應,我將孩子遞迴何江,「你呵護他,我不擔心。」
他神色喜怒莫測,怒意更多,從那雙深邃幽黑的眼睛滲出。
我不再看他,赤腳走進浴室,關門的一霎,我揭過縫隙窺伺,馮斯乾維持著那個姿勢,一動不動。
我脫掉衣裳,從頭到腳沉入水底躺平,眼前反覆閃過林宗易的面孔,我知道他落了一滴淚,在他質問我怎麼忍心捅他一刀的一刻,他舔去的不是雨水,是滾燙的那一滴淚。
我和林宗易之間,就像一個巨大的圓盤,向左向右皆是錯,沒有正確的出口。
熱烈過也怨恨過,他動過一分情,我真心依賴過,可再如何糾纏下去,錯的終究是錯的。
我捂住心口,他冒雨離去的背影,他的每句話,此時在我腦海迴蕩,隱約生出一絲鈍痛。
我只是不願再捅他第二刀。
我清洗到一半,馮斯乾推開門,他穿著嶄新的棉質襯衫和長褲,一身清清冷冷的雪白,頎長的輪廓在更為濃郁的白霧深處,顯得英氣逼人。
他鬆了松領口,「需要我嗎。」
我指著搭在浴架的藻花,他一言不發靠近,略微俯下身,柔軟的藻花細細摩挲我頸側,他指腹沾滿尼古丁的味道,野性厚重,夾雜一縷檀木和晚香玉,像沒有解藥的毒,我貪婪聞它,著迷上癮。
正對浴缸的大理石牆壁上,鑲嵌了一面鏡子,馮斯乾從鏡中凝望我。
我長發披散,面部點綴著純淨的水珠,肌膚每一寸散發出瑩亮嫵媚的光澤。
如此不禁風浪,嬌弱溫柔,像一朵清麗的白玉蘭,收斂了勾魂攝魄的風情,那樣不堪一擊,惹人憐愛。
馮斯乾搓磨乾淨,將藻花泡進水裡,一池透明的水覆著一具舒展的身體,我手臂虛浮在水面,他攏住長發捋過我頭頂,露出蒼白的面容,「還冷嗎。」
我仍舊呆滯,始終沒有緩過勁,「冷。」
他食指撫摸我水淋淋的眉眼,向下滑落,划過圓潤的肩頭與削瘦的脊骨,不帶半點欲,卻勝似任何欲。
他摘下浴巾裹住我,抱出浴缸。
我們回臥室的同時,保姆端著一碗粥進門,「先生,韓小姐餓了吧。」
馮斯乾看了我一眼,接過粥碗,耐著性子挑出粥內的栗仁和花生,「她不吃這些,下次不要放。」
他舀了一勺餵到我嘴邊,沒什麼滋味,我勉強吃了半碗,沒胃口再吃了,整個人埋在被子裡取暖。
何江掛斷一通電話,從門外進來,「林宗易凌晨1點12分出現在濱城港,似乎要去雲城。」
我悄無聲息睜開眼,視線被一片晦暗遮住。
馮斯乾撂下碗,「沒堵住嗎。」
「堵住了,不過被一夥特別厲害的保鏢截胡了,對方包下一艘貨輪,咱們的人措手不及。」
馮斯乾從床邊起身,走向窗台,「願意冒險拉他一把,無非出於利益和私情。」
何江說,「身手相當過硬,把我們的保鏢全乾趴下了,像專業訓練過的打手。」
馮斯乾倒了一杯紅酒,轉動著高腳托,「看來,他背景比我想像中還要複雜。」
何江說,「白喆聯繫您去橡山,可保鏢傳話,那伙人只接走林宗易,並沒發現白喆。」
馮斯乾看向何江,許久他喝了一口酒,神情高深莫測,「對方派出兩撥手下,一撥掩護林宗易,一撥綁了白喆。」
何江眼神瞟向我,「到底有什麼彎彎繞繞,只有韓小姐心知肚明了。」
馮斯乾面無表情放下杯子,「你出去。」
何江退下,馮斯乾走回床頭,他佇立了片刻,掀開蓋在我頭上的被子。
我沒來得及閉上眼,恰好與他四目相視,馮斯乾臉色平靜深沉。
「韓卿,放虎歸山的後果你明白嗎。我算計了他一局,在這一局中,我砍斷他最致命的根,他因此喪失了一切。一旦後面反撲,誰也猜不出他會怎樣報復。」
我不由自主握拳。
馮斯乾沒有強行逼迫我,他轉身往門口走去,我朝他背後說,「鄭寅真的是自己摔死的,和林宗易無關。屍檢結果你也不信嗎?」
他頓時駐足,回頭望著我,「他投奔了什麼人,你了解嗎。」
這麼緊急出動,而且在風口浪尖上,能耐不是一般大,勢力網不是一般廣。
絕對是蟒叔,白喆當時也勸林宗易求他出面,說不準能平息這次災難。
如果我吐出這個人,周德元這邊死咬不放,蟒叔很可能嫌應付太麻煩,撤手不管了。
我搖頭,「我不了解,他一直防備我給你通風報信,他最後的救命稻草怎麼會告訴我。」
馮斯乾不聲不響,洞悉著我的真假,他審視我良久,沒再多問,吩咐走廊上等候的保姆,「照顧韓小姐。」
保姆問,「您不休息嗎,有應酬?」
馮斯乾揉了揉太陽穴,「忙公務,有事找我。」他說完便邁入隔壁書房。
保姆虛掩住臥室門,坐在沙發上守著。
我翻了個身,背對大門,眺望窗外的雨。
轉天早晨我要離開,正好撞上保姆買菜回來,她問我是出門嗎,我沒理會,徑直越過她,她追上,「韓小姐,中午吃醬鴨,先生說您愛吃鴨子。」
壓根談不上愛吃,是我去年剛接近馮斯乾的時候胡說八道的,為了得逞,當然要字字曖昧,暗藏深意。
我說,「讓他自己吃吧。」
保姆攔住我,「您不留下吃午餐嗎?」
我甩開她手,她扔了菜筐,使勁拖住我,「先生!韓小姐要走。」
我推搡她,奈何沒她的力氣大,一時脫不開身,馮斯乾聽到動靜從書房出來,站在樓梯口,「你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