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動過真心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洗澡的時候,又一輛車駛入庭院,片刻後腳步停在走廊。我借著一束微弱的光,看清是周浦,他敲門無人應答,緊接著他發現掛在衣架上的女士外套,有女人存在,周浦沒敢貿然闖入。
不久水聲停止,馮斯乾從浴室出來,他穿了一件酒紅色的絲絨睡袍,寬大袍襟裹住他清瘦俊挺的身軀,散發一種極為凜冽性感的英氣,裸露在外的肌膚也顯得越發白淨無瑕。他用毛巾擦拭淌水的短髮,周浦這時正要進屋,馮斯乾察覺他在門口,沉聲命令,「別進來。」
周浦頓時止步,低下頭。
馮斯乾系上束帶,又替我掖好被角,然後拾起沙發上的煙盒點燃一支,這才默許他進門,「什麼情況。」
周浦向他匯報,「始終沒動靜,我撒出的網連一條小魚也沒套住。」
馮斯乾皺眉,「林宗易出事,他們竟然沒動靜。」
「同行是冤家,林宗易壓在他們頭上,濱城娛樂場的生意他們就無法吃獨食,興許他們巴不得林宗易倒霉,自己壟斷。」
馮斯乾吹出一口霧,他意味深長眯眼,「憑林宗易的本事,鄭寅混得再厲害不過是他的一條狗,狗會希望主人出事嗎。」
周浦也納悶,「按說他們會動用勢力把渭城這趟線查個底朝天,可眼下確實像什麼沒發生一樣太平。」
霧靄吞噬了馮斯乾深沉莫測的眉眼,他默不作聲。
他抽完這支煙,又續上第二根,叼著走向窗前,推開一扇玻璃,「殷沛東有什麼行動。」
「他僱傭的那一群混混兒,目前就潛伏在蔚藍海岸附近,伺機綁架韓小姐。殷沛東出手不是小打小鬧,韓小姐只要落進他們手裡,絕對凶多吉少。」
馮斯乾表情陰狠,「看來他打算玩一票大的。」
周浦壓低聲,「韓小姐住在您這裡,最遲明天殷沛東肯定得到風聲,如今不順從他的心意,交手您沒有勝算,他掌握的籌碼足以將您的地位打回原形。」他小心翼翼問,「您要留下韓小姐嗎?」
馮斯乾吸食著煙霧,沒回應,過了好一會兒,他碾滅菸頭,「我自己有數。」
周浦在他身後忍了又忍,「馮董,您喜歡韓小姐嗎。」
馮斯乾凝視著菸灰缸內一縷青煙,「你認為呢。」
周浦搖頭,「像不喜歡,又像喜歡。」
「既然猜不透,就沒必要再猜。」馮斯乾打斷他,伸手關上窗,遠處的高樓燈火被他隔絕在紗簾之後,「你想辦法攔下殷沛東。」
周浦一臉為難,「韓小姐觸犯了他的利益,她當場揭穿他的面目,董事局對他意見很大,基本封堵了他後面進駐索文集團的餘地。殷沛東記恨韓小姐,這次誰也攔不住他。」
馮斯乾忽然對周浦比劃噤聲的手勢,隨即越過頭頂看向我,我闔動眼皮也看向他。
我打著醉酒的幌子賴在瀾春灣一天一夜了,馮斯乾心知肚明我是裝的,今晚再裝睡反而引起他的猜忌與警惕,倒不如什麼消息都聽,卻對此不聞不問,表現得無辜又無害,慢慢擊潰他的防線,我也能捕捉更多不與人知的內幕。
馮斯乾幽深沉寂的目光定格在我面孔。
我手探出被子,指著衣架,「我們第一次見,你也是穿著白色的高領毛衣和焦糖色的大衣,一年了,我沒有忘記你那天的模樣。」
他一言不發佇立在那,周浦目不斜視退下。
當房間只剩我們兩人,我一字一頓,「我當初動過真心。」
馮斯乾逆著一片冷冷清清的月光,看不真切面容。
「你動過嗎。」
他不語。
我欠身坐起,楚楚可憐又風情萬千,「馮斯乾,你動過哪怕一秒鐘的真心嗎。」
面對我的逼問,他一動不動靜止。
打了感情牌,就打到底,否則這回稀里糊塗翻篇了,下回再打殺傷力就減弱了,我重重摔下床,倒地的一瞬,手指本能摳住櫃角穩定平衡,失手扯斷了檯燈線,臥室陷入漆黑。
我看著馮斯乾的方向,含一絲哭腔,「馮先生,我疼。」
我摔得真狠,當然也是蓄謀,女人的苦肉計永遠是擊中男人軟肋的一柄軟刀,軟刀子殺人不見血,找准位置卻深入骨髓。在我以假亂真的演繹下,馮斯乾終於有所反應,他走過來攬住我腰肢,甩回床鋪,我赤腳摟住他,沒有撒手。
他胸膛急劇起伏,傳出的心跳像積了雨水的悶鈍鼓聲,震盪著我。
我溫柔誘哄,「只有我和你,無論你說什麼,別人都不會知道。」
馮斯乾突然問,「你對林宗易動過真心嗎。」
我眼珠飛快轉動,搜索怎樣的答案最真實可信,還能瓦解他一寸冷漠,「如果感動算真心,那就動過。」
我手無聲無息拆開他束帶,滑進睡袍,感受他炙熱的體溫,我覆上去的一刻,他肌肉倏而繃出一塊塊壁壘。
我越纏越緊,越緊越纏,他也由最初的波瀾不驚,變成更大力度脫離我的懷抱。
我在他將要完全抽身之際,開口說,「我想回瀾春灣。」
馮斯乾停下所有動作。
「殷沛東會傷害我嗎,我聽見你和下屬對話了。」我整個人嚴絲合縫趴在他背上,「我害怕。」
他轉過身,我仰面看他,一滴淚墜落,從眼角的淚痣流入他胸口,燙了他一下。
「失去宗易的保護,我是眾矢之的,殷沛東想拔除我,包括你。」我指尖掠過他胡茬,「你也冷冰冰。」
「想要回我身邊,是嗎。」
我目不轉睛與他對視,「那你想我回來嗎?」
他笑了一聲,「你心裡籌謀什麼,我一清二楚。」
他薄唇挨著我耳畔,「林宗易出事,我要吞掉他的產業,你迫不及待報復我,妄圖蟄伏在我的生活里,讓我深刻愛上你,保住他的一切,對嗎。」
我並不心虛,坦蕩直面他,「我報復得了你嗎。」
「旁人沒本事報復,林太太的陰謀詭計,還真說不準。」他笑意耐人尋味,「林宗易想必也算計出林太太會不計代價對抗我。他為大局而物色的妻子,耐力非凡,心計超群。」
馮斯乾一手禁錮我,一手掀開被子,把我塞進裡面,我試圖再次纏住他,他毫無徵兆狠狠一推,我被他的蠻力推回,匍匐在凌亂的棉被上。
他居高臨下俯瞰,漫無邊際的黑暗中,他的一切都壓迫著我,「不拆穿你,是留有顏面,畢竟你不再是韓卿,而是林太太。」
我原本攥緊得五指頃刻鬆開,攤在床沿微微戰慄著。
「我警告過你,我對圖謀不軌的女人沒興趣。」
我望著床頭流瀉的月色,月色深處倒映出馮斯乾頎長的人影,「曾經,你也清楚我居心不良,你沒興趣嗎。假如你沒興趣,你早就毀掉我了。」
「曾經是曾經。」
我翻了個身,自下而上仰視他,「所以你承認曾經動過真心了。」
他站在床和牆壁的中間,抬手鉗住我臉蛋,「林太太撩人的技藝真是越來越爐火純青。」他俯身,「林宗易要是泉下有知,看到你這副樣子,他內心一定很矛盾,一邊為你豁得出替他報仇而歡喜,一邊為自己的女人淪為犧牲品而掙扎。」
我死咬,「馮斯乾,我沒你想得那麼複雜。女人經歷過生離死別的痛苦,尋覓一個棲身之所不需要理由。」
他反手轉開我腦袋,我頭一歪,嗑在床頭的木雕上,手下意識抓住床單,沒再爬向他。
除了那一番我聽不懂的似是而非的話,馮斯乾沒給予我任何關於感情的答覆,他最終去了隔壁客房,我盯著那扇搖晃的門扉,蜷縮在被子裡輕笑。
他鬆動了。
我貼纏他的剎那,他其實也失控了。
馮斯乾並非決絕到無懈可擊,只是相較我初次接近他,他設置的底線的確牢固了一些。這段時間我試探他這麼多次,雖然沒有進展,但我確認了我可以突破他,就等一個爆發點了。
他不回答我反倒是好結果,因為剛才那種情調氛圍下,男人很難違心撒謊,他不吐露,恰恰證明他多少動過一點情。
我安心睡到次日天亮,醒來後我先去客房,裡頭是空的,傭人此時端著咖啡路過,我叫住她,「馮先生呢。」
她說,「在書房。」
我奪過她手中的陶瓷杯,「我來送。」
我走到書房門口,何江正好提及孩子,「高燒不退,燒了一整晚。」
我手一抖,杯子應聲而落,砸得四分五裂。我情緒激動跑進書房,「孩子出什麼事了?」
馮斯乾不疾不徐看了我一眼,他把文件交給何江,「你先回公司延遲會議,下午我還沒趕回去,再取消。」
何江接過文件,「馮太太不知道您養著孩子,她正在公司等您,她問起您的去向,我應該如何應付。」
馮斯乾揉著太陽穴,「應酬。」
何江偷窺他,欲言又止。
明顯這種說辭太欲蓋彌彰,哪有比董事會更重要的應酬,即使有,也不會安排在白天。
馮斯乾單手扣好西裝,「她信不信再說。」
他摘下大衣朝這邊走來,我張開雙臂阻截他,他步伐頓住。
我渾身都在哆嗦,「孩子發燒,怎麼才來通知你。」
何江說,「小孩風寒很正常,後來一直不退燒,月嫂才打電話告訴我。」
「我沒問你!」我歇斯底里哭喊著,奮力廝打馮斯乾,「你已經贏了,索文集團早晚是你的,我的手段又能抵擋你多久,你究竟有什麼不滿足!宗易唯一的兒子,你為什麼不還給我!」
我一巴掌掄在馮斯乾左臉,手腕立刻被震麻,我愣住,馮斯乾頭當即偏向何江,何江大驚失色,「馮——」
他抿唇,向後退去,退出書房。
馮斯乾一把擒住我,「韓卿,你鬧什麼。」
我抽搐到幾乎說不連貫整句話,「那是我的兒子,你說我鬧什麼。」
馮斯乾冷淡至極,「鬧解決不了問題。」
他邁步離去,我追上他,「我錯了。」我抱著馮斯乾,臉埋在他脊背,「我不鬧了,你把孩子還給我,我什麼都答應你。」
他任由我抱著,我能聽到來自他胸腔沉重的呼吸,「孩子還給你,林太太什麼都答應嗎。」
我不假思索,「我答應。」
「我要索文。」
我手一松。
馮斯乾側身,「林太太答應嗎。」
我面如死灰,「我做不了主。」
馮斯乾整理著西裝被我擠壓出的褶皺,「你握著鄒植,他的價值巨大,你能夠決定索文的去留。」
我徹底放手,掩面深吸氣,「這個之外,我能答應你全部要求。」
他悶笑,「林太太還有什麼。」
我看著他。
他笑容更大,也更譏諷,「你以為自己在我眼裡還具備吸引力嗎。」
「周浦說,殷沛東有制約你的籌碼。」我逼近他,兩隻眼睛同時落淚,「你把孩子還我,我願意拿下殷沛東作為交換。」
馮斯乾臉上的笑容斂去得乾乾淨淨。
許久,他陰晴不辨,「殷沛東不是你從前那些獵物,由你牽著鼻子,他動真格才罷休。」
「你不用管過程,你只要言而有信。」
馮斯乾面無表情走出書房,我崩潰拽住他,絕望使我唇齒劇烈磕絆起來,我極力想哀求,卻哽咽發不出聲,馮斯乾無動於衷甩開我手,他強制剝離我的一霎,我僵在原地。
他腳下又穩又快,經過傭人面前,撂下一句,「看住她。」
傭人反鎖門的瞬間,我使勁撞開,顧不得鞋子掉了,朝樓下狂奔,何江正準備發動引擎,我衝過去橫亘在車頭,他見狀不得不熄火,我發了瘋似的躥到后座,用力拍打緊閉的門窗,「馮斯乾!」
我聲嘶力竭大吼,「孩子剛生下你就帶走了他,現在他生病你也不允許我探視一眼嗎!」
馮斯乾坐在車裡背對我,平靜望向對面街道,江城接連下了三四場雪,熾白的雪光與陽光相纏,過分明亮的光線刺得我睜不開眼。
我語氣軟下來,「我見一面,就一面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