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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送走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動作一頓,他側過身,眼神掠過門外的走廊。

  殷怡在一束白光下站著,紫色的針織長裙顯得她格外溫婉賢淑,「斯乾。」

  馮斯乾從耳畔拿開手機,擱在茶几,對周浦說,「你回華京。」

  周浦和殷怡擦肩而過,他停頓,與她四目相視,殷怡點了下頭,他也頷首,各自錯開。

  她進入病房,一名護士緊接著也跟進,「2號床林太太。」

  我沒吭聲,馮斯乾替我開口,「輕點打。」

  護士噗嗤笑,「林太太敢開刀生子,不敢打針啊。」

  我埋進被子裡,馮斯乾沒忍住也笑了一聲,「還不如孩子膽大。」

  殷怡直奔馮斯乾,在路過床尾時,她朝我笑,「韓卿,恭喜啊。」她斂去笑紋,露出一抹悲傷,「可惜舅舅沒看到他的孩子。」而後一秒又喜悅,「你給舅舅留了根,是林家的功臣了。」

  我不搭理,捂住肚子翻了個身。

  她險些害我流產,這筆帳我現在沒算,但早晚會算,而且是加倍清算,我憋著勁哪天和她撕破臉,表面功夫自然無須再偽裝。

  成王敗寇,殷怡失手了,我逃過一劫,我不配合她演戲,她沒法計較,我已經留情面了,即便陰陽怪氣罵她,她照樣得認。只不過如今我沒了後台,而她有倆後台,我雖然占理也很難徹底壓制她。

  打嘴仗勝利,不算勝利,要搞就搞實際的,林宗易的死因不明朗,我必須調查清楚內幕,眼下顧不上搞她,可只要我搞了,我會令殷怡毫無招架之力。

  護士扎完針,殷怡問她,「孩子呢?」

  「在育嬰室。」護士又取出兩粒藥放在床頭櫃,「早產要觀察幾天。」

  「健康嗎。」

  護士說,「早產的孩子中,林太太的兒子是恢復最好的。」

  殷怡不露聲色笑,「多虧斯乾精心養護。」

  馮斯乾當即望向她,沒有多言。

  殷怡讓護士抱來房間,護士徵詢馮斯乾,他語氣雲淡風輕,「抱來吧。」

  我情緒激動又重新平躺,全神貫注盯著那扇門,心跳都好像停滯了,護士很快抱了孩子進屋,她正要送到馮斯乾面前,後者說,「給他母親。」

  我立馬撐住床鋪吃力坐起,護士將襁褓塞進我懷裡,我臂彎攬住,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看見他的長相。

  五官還是皺巴巴,皮膚的粉紫褪去,胎髮比出生時更濃密,他髮根極硬,黑而厚,眉骨與鼻樑也像極了林宗易,飽滿英氣,眼睛的形狀帶桃花,不知長開之後是否像我,唇形簡直和我如出一轍,花瓣一般,是一副風流好看的模樣。

  馮斯乾邁步走過來,殷怡也緊隨其後,和他並排而立,端詳著襁褓內的嬰兒,「是男孩嗎?」

  護士說,「是男孩,五斤二兩。」

  殷怡撫摸孩子額頭,「很像舅舅,你說呢斯乾。「

  我非常抗拒她的觸碰,往後退著。

  馮斯乾逗弄嬰兒面頰,嘴角噙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是挺像宗易。」

  殷怡繼續望了良久,「他很白,我舅舅膚色深,唯獨這點不像。」她歪頭更認真看,「臉型不像舅舅。」她對比我,「也不像韓卿。」

  我托在嬰兒脊背的手一顫。

  確實白嫩得過分了,是典型的雪白胚子,白到這種程度的男孩寥寥無幾,基本是遺傳,我下意識看了一眼馮斯乾。

  他含笑戳點著嬰兒微微張開的小嘴,漫不經心問,「臉型不像嗎。」

  「舅舅偏長,孩子偏短,」殷怡笑了,「倒跟你像。」

  馮斯乾撤回手,用棉被的邊角蓋住嬰兒半張臉,「太小,能看出什麼像不像。」

  殷怡還要再掀開棉被,馮斯乾忽然說,「岳父在渭城嗎。」

  殷怡被岔開,她點頭,「昨晚就在了。」

  「認領了嗎。」

  我立刻看殷怡。

  殷怡說,「警方在偵查,現場除了結冰導致失控,另有疑點,屍體安置在太平間,認領要過兩天。」

  我不著痕跡在襁褓下握拳。

  殷怡注意力又落回孩子頭上,「做過鑑定嗎。」

  馮斯乾目光始終停留在沒遮住的下半張臉,眯著眼不語,眉間也浮現微不可察的危險,「你什麼意思。」

  殷怡鄭重其事,「我是保全舅舅的清白。」

  馮斯乾離開床邊,「宗易的家事,你管什麼。」

  「這話我也原封不動給你。」殷怡意有所指,「你多久沒去華京了,在醫院常駐是嗎。」

  她梭巡過桌上堆積如山的文件,「不知道情況的還以為是你的妻子兒子。」

  馮斯乾一言未發端起紙杯喝水,直到他喝完,他吩咐門口的保鏢把血緣鑑定書交給殷怡。

  殷怡接過,專注瀏覽著。

  她翻來覆去查證許久,馮斯乾打量她,「滿意嗎,放心了嗎。」

  殷怡臉色緩和扣住報告,「斯乾,我只是不希望後患無窮。」她餘光瞟著我,「她是什麼樣的女人,有幾分道行,你心知肚明,孩子何嘗不是她攥住的軟肋呢,不是才能高枕無憂。」

  馮斯乾收回視線,把紙杯丟進垃圾桶,「殷怡,我的處事分寸不需你提點,我不是給自己留有後患的人,真正不能留的也根本沒機會生下來。」

  「舅舅過世,關於韓卿的去留,斯乾,你有什麼打算。」

  馮斯乾的西裝敞著懷,他索性脫下,搭在陪護椅的椅背上,窗外此時月色正濃,他陷入其中,輪廓明亮清朗,散發著乾淨而深沉的光澤。

  他揀起窗台放置的煙盒,並沒點著,只在鼻下嗅,「你先講你的打算。」

  殷怡是有備而來,她早已斟酌好了,「既然確認了是舅舅的兒子,便以他的名義成立一個基金,注入一筆錢保他衣食無憂,索文的股權爸爸很感興趣,孩子成年再交付他手上,和韓卿一起送到國外生活,不然孤兒寡母也容易發生意外,我們不可能日夜不離照顧。」

  我抱著孩子充耳不聞。

  馮斯乾沒回應,他撅斷香菸,嗑出鬆散的菸絲,慢條斯理在指尖碾磨,殷怡問他,「你有意見嗎。」

  馮斯乾耐人尋味笑出聲,卻沒回應。

  氣氛越來越僵,明眼人都看得出馮斯乾不贊成她的提議,可殷怡沒選擇退讓圓場,她堅定等待馮斯乾的下文。

  馮斯乾撕碎最後一點菸絲,他隨手拾起一份文件,「索文水深,不是誰想繼承就能順利繼承的,你舅舅的資產和背景,遠不止你們所了解到的這些。」

  殷怡看著他,沒說話。

  馮斯乾的助理在這時神色慌張走進病房,「馮董,王處來了。」

  馮斯乾翻了一頁合同,沉默簽字。

  殷怡坐著沒動,「王處?」

  助理偷偷窺伺馮斯乾,硬著頭皮回答,「是負責土地規劃的那位王處。」

  馮斯乾像是了如指掌他的來意,「太晚了,推掉。」

  助理欲言又止,「馮董...剛結下的過節,恐怕推不了。」

  殷怡不明所以問馮斯乾,「他夫人這周不是也生了女兒嗎?沒聽說他這麼著急返崗辦公啊。」

  馮斯乾合住文件起身,對助理說,「請他到隔壁。」

  這間病房是里外套間,外間隔了一堵牆,作為浴室和會客廳,殷怡跟著馮斯乾到達隔壁,王處無視了他伸出的手,徑直越過在沙發上落座,「馮董,周六晚上你好大的陣仗啊。」

  馮斯乾佇立在那,「王處,事出緊急,恕我失禮了。」

  王處叼著菸蒂,用打火機焚上,煙霧在周圍熏燎,並未越界到病房,「失禮?馮董的人興師動眾從產房帶走主刀的孟教授,我當時還奇怪,記得馮太太沒有懷孕。」他後仰,揚著下巴睥睨馮斯乾,「原來是林董的太太,馮董真是超乎常理的盡心。」

  對於王處的到來,殷怡起初蒙在鼓裡,她聽完來龍去脈,不可思議看向身邊的馮斯乾。

  他波瀾不驚也點燃一根,在對面坐下,「宗易是我夫人的舅舅,他的遺腹子萬一出差池,林家便絕後了。」

  王處陰惻惻獰笑,「所以馮董視我夫人的安危為兒戲嗎。」

  「是我考慮不周全。」馮斯乾撣了撣菸灰,「欠王處的人情,我會補上。」

  王處反問,「假如我夫人和女兒沒能平安下手術台,馮董也補得起嗎。」

  馮斯乾長腿交疊,若有所思轉動著無名指的婚戒,「王處有胡小姐和兒子相伴在側,我補給她們,想必王處也心滿意足了。」

  王處面色一變,「你從哪聽來的。」

  馮斯乾似笑非笑,「不重要。重要是王處認為我拿什麼能填補這份人情。」他放下腿,手肘支在平行的雙膝上,傾身將菸頭掐滅在菸灰缸內,灰燼粉碎,「檀府的二期別墅新年開盤,胡小姐名下有王處贈送的一期,倘若二期她喜歡,這事就好辦多了。」

  王處怎會聽不懂馮斯乾的威脅暗示,他站起,「馮董,不該你摻和的圈子,你倒是掌握了不少內情啊。」

  馮斯乾十分平靜謙和,「在浪里打滾,手扎得深一些不易翻船,會比較踏實。」

  王處面容陰狠,「業內傳言馮董最擅長讓人吃啞巴虧,我今日領教了。」

  他氣勢洶洶摔門而去,馮斯乾抽出第二支煙,銜在唇齒間,整個人抵進沙發深處,閉目養神。

  殷怡皺著眉頭,「斯乾,你怎麼和王處搶大夫,人命關天的事,難怪他興師問罪。」

  馮斯乾揉著太陽穴,「殷怡,商場的爾虞我詐不是兒女情長那麼狹隘。」

  殷怡凝視地面投射的影子,「你現在的所作所為,和商場有關嗎。」

  馮斯乾答覆,「我每一步,都是算計好的。」

  殷怡望著他,好半晌,她深吸一口氣,「斯乾,我不覺得這是你算計好的,但你這樣解釋,我就相信你。」

  她系好長裙的腰帶,隨即起立,「斯乾,爸爸有事找你。」

  馮斯乾抬頭,對準亮起的管燈吐出一縷霧,「岳父的其他想法,可以任由他,索文的股份暫時別動,否則惹出麻煩我不插手。」

  殷怡動作止住,「那什麼時機呢。」

  馮斯乾咬著煙,「不是時機的問題,是宗易背後勢力的深淺。」

  殷怡不再糾結殷沛東關心的股份,她問,「斯乾,你還準備留醫院嗎。」

  馮斯乾接連吸了幾大口,食指熄滅,「十一點前我回家。」

  殷怡得到答案,她先離開病房,馮斯乾在打開的窗戶前驅散一身的煙味,然後返回裡間,停在床邊注視我和懷中酣睡的嬰兒。

  我仰起臉看他,「我的下場,你決定了嗎。」

  他神情無喜無怒,像一面風平浪靜的湖。

  馮斯乾最終也沒回復我隻言片語,他穿上黑色大衣,一邊系扣一邊踏出房門,消失在無比寂靜的走廊。

  第二天林宗易的秘書來醫院見我,被馮斯乾的保鏢攔下,我拔掉掛水的吊針,下床出去接他,保鏢寸步不讓,「林太太,馮董的指示,不許任何人探望。」

  我刀口的癒合一直不好,做完手術滲過兩次血,我略微躬身倚著門,減輕腹部的承受力,「馮董指示你們監視我,還是保護我。」

  保鏢一怔,馮斯乾還真沒明說。

  我冷笑,扭頭回屋,秘書跟上,保鏢沒再阻止。

  我坐回床上,秘書站在床尾,我問他,「索文什麼局面。」

  「董事局一團亂。」秘書一籌莫展,「幸好工程方面林董出差前妥善安排了,截止目前還處於有條不紊運轉,不至於爆發大的內亂。」

  我有些詫異,「宗易事先安排了?」

  秘書說,「林董一向未雨綢繆,他極少出省,一旦計劃超過三日不歸,會部署好一切,公司近期還算無虞。」

  我揭開手背止血的棉簽,「宗易途經河子溝,知情者有誰。」

  「林董這次是臨時改道,他去渭城知情者不多,我和司機,市場部經理,沒有第四人了。」

  我問他,「確定嗎。」

  秘書又思索片刻,「程氏集團也知情,林董親自去昌城對接項目,程威原計劃11號在百蟹園設宴,後來林董延期13號抵達,單方延期肯定要通知合作方,會不會是中間人泄了密?」

  我腦海閃過一個名字,阿平。

  他是林宗易的耳目,經受過伺候男人的特殊調教,很討程威的喜歡,據說在昌城相當大出風頭,包括程威養在外面生育了私生子的幾名情人也被他比了下去。林宗易行事極為謹慎,他在渭城中轉不僅是驗貨,也為了甩開馮斯乾的眼線,他應該是秘密進行的,因為沒有帶下屬和保鏢,行程估計只有阿平清楚,他臨時改期,需要提前打點安撫程威那邊,阿平是最適合人選,阿平想要套路線,林宗易不可能隱瞞,畢竟自己培養的棋子,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我感覺這重迷霧逐漸在破除,開始顯露真相的冰山一角,「想辦法綁了阿平。」

  秘書一愣,「阿平?」

  我才想起來這件事是司機一手操辦的,我說,「讓司機來一趟。」

  司機在當天下午趕到醫院,他直接告訴我沒必要綁阿平了。」

  他遞給我一摞相片,我接住,當我看清上面什麼內容,瞳孔驟然漲大,照片中阿平戴著鴨舌帽和墨鏡,舉止神秘鬼祟,他前腳走出紅月茶樓,後腳尾隨離去的男人正是馮斯乾。

  拍攝時間是林宗易出事前的傍晚,也就是三個小時後,林宗易被困河子溝的盤山公路,車毀人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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