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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離婚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我坐上車,司機從外面關住門。

  此刻暮色比夜色更濃,江岸的燈火和天塔上霓虹交織出迷離光影,馮斯乾單手擁著我,我和他的輪廓在光影里粉碎。

  他什麼也沒說,將項鍊重新戴在我脖頸,冰冷的銀鏈像雨絲濺落在皮膚,我情不自禁抖了一下。

  「怎麼給殷怡了。」他漫不經心的語氣,帶著一絲不加掩飾的陰狠。

  我低下頭,鑽石在車廂內發著光,「我不主動給,她以後也會追回,她翻臉的次數還少嗎。」

  馮斯乾悶笑,「我可不是你以前打交道的那些廢物男人,連女人都鎮不住。」

  我從後視鏡內同他對視,他笑意極深,卻又像隔著什麼,虛無而不真實,仿佛下一秒會驟然斂去,露出他殘忍暴戾的面目,「我給了你的,誰也要不走。別再摘下,記住了嗎。」

  我說,「她是你太太,她有權利拿走。」

  他唇似有若無蹭過我下頜,滾燙的氣息與涼浸浸的露水相纏,我打個冷戰,「你不也是林太太,你有什麼權利。被丈夫算計的滋味,好受嗎?」

  我身軀緊繃。

  馮斯乾說,「林宗易有個怪癖,你了解嗎。」

  鏡子裡映照著他廝纏我的模樣,從我的長髮,眼尾,到紅唇,他指腹一厘厘抹開,口紅痕跡蔓延至耳根,鎖骨,以及白皙的胸口,像一張天羅地網,罩住光澤的肌膚,「他在會所里喜歡很刺激的方式,林太太縱橫情場,見過男人把蛇和女人一起玩嗎?」

  他捻著拇指和食指沾染的印記,不疾不徐描繪著那副場面,「蛇畏寒,在冰水裡浸泡一天,從桶里放出,它會尋覓女人最溫暖的部位藏身,幾個小時,甚至一整晚才肯出來。林宗易不碰煙花場所的女人,他嫌髒,可他折磨起來從不手軟,不管是風月場,商場,還是地下產業,他比你想像中毒辣不堪。」

  我蒼白面容跌進馮斯乾深不見底的眼眸,他含笑打量我,「他沒有對你用過刺激招數嗎。」

  我牙齒磕絆著,說不出一個字。

  馮斯乾撫摸著垂在胸前那枚鑽石,「向一個男人求救,記得調查清楚他的危險程度,還有他的企圖,獵人獵一隻狐狸,會提前偽裝自己,不然狐狸如何上鉤。」

  他眼底緊接著有寒光一掠而過,「你真會給我惹麻煩。」他抬起我整張臉,而他的臉就在我側面,「你在林宗易手裡,我有許多計劃不能實施。」

  他手臂分明沒有勒緊,可兇猛的窒息感從心口吞噬了我。

  「韓卿,跟著我是情人,跟著林宗易是人質。」

  我抓緊馮斯乾西褲,抓出一縷縷深淺不一的褶痕,他欣賞著我劇烈的反應,好一會兒鬆開手,「後天出差。」

  我蜷縮在座椅角落,「你告訴我27號。」

  「計劃有變。」他解了門鎖,「下車。」

  我愣住,下意識仰頭看他,他閉上眼,像是疲憊到極點,手用力揉著眉骨,揉得額頭血紅。我本以為他會像往常一樣發了狠懲罰我,可他沒有,我感受到他的冷靜和沉鬱,在這個消寂的長夜裡。

  我推車門的一霎,回頭望向他,他掌心覆住眉眼,像入定一般,並未有半點動作。

  我上樓躲在廚房窗戶的一角,樓下正對馮斯乾的車,他停泊了一個小時之久,直到他接了一通電話,才吩咐司機駛離。

  林宗易當晚果然沒有回家,我洗完澡關燈上床,鄒璐的電話在這時打入,她壓低聲說,「林先生回南湖苑了。」她似乎在衛生間,我聽出空曠的回音,「他會所里的水太深了,有兩個在濱城開夜總會的老闆,背景非常牛,給他敬酒,喊他易哥。」

  能把場子搞大的不是簡單人物,水越深手段越厲害,林宗易除了風流,算是溫文爾雅,看上去比馮斯乾要溫厚和善,但接觸久了,能感覺到他藏著一種高深而且不可攻破的東西,很難拿捏。

  原來門道在這。

  馮斯乾忌憚他,並非忌憚索文,是忌憚他不與人知的這潭水,林宗易不敢對馮斯乾撕破臉,是知道他掌握了自己的底細,馮斯乾上面的人脈很廣,林宗易不願傷筋動骨冒險。

  我調亮檯燈,「他們談什麼事了。」

  「林先生有一批五十箱的洋酒要進碼頭,從法國酒莊進口的,是對方聯繫的貨源。」

  我不解,「就這些?」

  一批洋酒,也值當特意湊到一塊談。

  鄒璐說,「對,不過是抄底價,據說要換高檔酒的標籤。」

  倒賣,這是娛樂市場的大忌諱,雖然很多會所都有這情況,幾十塊的干紅灌進四千五的拉菲瓶子裡,賣不識貨的土大款和暴發戶子弟,但林宗易是大場子,招待的是真名流,他牟取的絕對不僅僅是這點皮毛。

  「鄒璐,那兩個老闆的名字,場子,你發給我。」

  她說,「我不太清楚,明天他們還會見,我試一試。」

  電話那頭傳來走路的響動,她說,「林先生進主臥了。」

  我叫住她,「我問你一件事。林宗易有什麼癖好嗎。」

  鄒璐這次默不作聲。

  我明白了,「能錄像最好。」

  她突然開口,「林太太,林先生和我沒有發生,和別人我不知情。」

  我沒再多問,掛斷了電話。

  鄒璐有她的顧慮,她沒膽量把林宗易出賣得太狠,也可能林宗易養著她就不是衝著男女之事,他們沒發生也正常。

  林宗易是轉天早晨七點回來的,我還迷迷糊糊睡著,就沒出去,他也沒驚動我,直接走進書房。

  我九點鐘起床,去餐廳榨果汁,看到他帶回的早餐擺放在桌上,已經涼透了。

  我掀開看,是紅豆粥和一家老字號的糕點,早上六點賣,限量一百份,五點就開始排隊,否則買不上。

  我正扒拉著袋子,林宗易的聲音在客廳響起,「你起很晚。」

  我一激靈,扭過頭,「是你起太早了。」

  他淡淡嗯,「昨晚沒睡好。」

  他眼下確實有烏青。

  我剝著橙子皮,「今天是殷沛東見律師,你肯定睡不踏實。」

  林宗易走向吧檯,斟了一杯純淨水,「吃過這家的綠豆糕嗎。」

  我搖頭,「你排隊買的?」

  他說,「讓秘書買的。」

  他喝完那杯水,撂下玻璃杯,又返回書房。

  我上午洗了衣服,剛在天台晾完,路過走廊時湊巧撞見一名男子匆匆進入林宗易的書房,這名男子我印象極為深刻,是茶樓那段視頻中和林宗易對話的男人,他現身必定是大事。

  我脫了鞋跟上男人,赤腳踩在地板儘量不發出聲響,書房門緊閉,但沒有反鎖,天台敞開的窗戶時不時湧入一陣風,江面的風大,吹得力道猛,硬生生刮開半寸縫隙,我蹲在門把手的位置,這裡鑿出的孔大,能窺見更多。

  林宗易佇立於窗前,男人在他半米之隔的地方,窗簾合攏著,薄薄地一束陽光滲入。

  「林董,殷沛東要見的律師是孟鶴。」

  林宗易將嘴角的半截煙取下,「孟鶴,不是丁驥嗎。」

  男人說,「殷沛東只點名孟鶴。」

  華京集團有兩隊律師團,一隊負責企業法務,一隊負責殷沛東的資產和股份,屬於私人性質的律師,誰收買了殷沛東最信任的那一個,說不準能暗箱操作偷梁換柱。

  男人也很不可思議,「殷沛東最器重丁驥,咱們也摸透了他想法,半年前才收買了丁驥。」

  林宗易不慌不忙撣菸灰,「律師團唯有孟鶴的立場是中立,看來殷沛東退位三年,在華京的耳目不止一個章徽榮,他絲毫不糊塗,過濾掉了明確叛變的下屬。」

  他拉開最外一層灰色的天鵝絨簾,只保留裡面的遮陽紗,「世上沒有金錢收買不了的人,用大筆錢去砸孟鶴,他會屈服。」

  男人問,「那咱們聯絡他嗎?」

  林宗易那張臉投映在澄淨的玻璃上,風平浪靜又深不可測,「殷沛東心知肚明這場車禍是人為,可他並不確定幕後主謀是誰,孟鶴或許是他釣魚的餌,誰行動便暴露野心,坐實了嫌疑。」

  男人恍然大悟,「馮斯乾比您更急於獲取殷沛東的股份,殷沛東名下9%的股權只要到您手上,咱們再高價收購一些,很快股額就直逼他了。」

  林宗易揚起頭,對準最上方的窗框噴出一團霧,「留意馮斯乾。」

  我在男人出屋的前一刻,迅速回房鎖住門。

  傍晚男人又過來了,仍舊直奔書房,我正好送咖啡,和他一同走進,林宗易沒有避諱我在場,他問男人怎樣了,男人向他匯報,「馮斯乾那邊同樣毫無動靜。」

  林宗易先是一怔,隨即發笑,笑容越來越深,「棋逢對手,相當有意思。」

  男人說,「馮斯乾一向沉得住氣,可殷沛東如今打算分配遺產了,他還能按兵不動。」

  林宗易靠著椅背點燃一支煙,將打火機甩在辦公桌上,「他也懷疑孟鶴這步棋有詐,馮斯乾比我預想中更難對付。」

  「不知道殷沛東的股份會落在他和您誰手中。」

  林宗易意味深長笑,「有懸念的戰局,比穩操勝券的戰局更有挑戰性。」他斜叼著煙,睥睨房樑上搖曳的一盞歐式燈,「我喜歡險中贏。」

  他接連吸了幾口,揮手示意男人,「讓你的眼線撤出,不必跟進了。」

  男人前腳從書房離開,我隨後對林宗易說,「我後天去外市。」

  林宗易坐在桌後抽完手頭的煙,他揭過濃稠的霧氣凝視我,「不是月底嗎。」

  我說,「臨時有變故,改日子了。」

  他視線移向菸灰缸里垂死掙扎的火苗,又嗑出一支,用瀕臨熄滅的火苗續上,「自己去?」

  我看向他,「宗易,其實一切你都了如指掌。連我去華京那天,都在你監視下。」

  他皺著眉頭,吸菸的姿勢也一滯,煙霧從他唇邊潰散,他愈加詭譎莫測。

  林宗易好半晌沒有回應我。

  我朝他逼近,「曾經我認為你是真心可憐我,幫我擺脫馮斯乾,用林太太的身份護住我,我無比感激你,即使他用陳志承威脅我,我也沒有張口求你,我害怕你為難,害怕你鬥不過他被牽連。我知道你早晚要利用我,可我萬萬沒想到,我好不容易逃出,你對我的利用竟然是製造機會將我送回他的囚籠!從他一個人的深淵裡,騙進你們兩個人的深淵。」

  林宗易看著我,在他不露聲色的背後,我窺見到刻意壓制的驚濤駭浪。

  他冷冽深沉的目光定格在我面孔,「只有扼住一個人的軟肋,用尖刀插進去,你才能反殺他。他連軟肋都沒有,你拿什麼毀掉他。」

  「我從沒想要毀掉他!」

  林宗易面無表情,「不毀掉他,你永遠逃不掉。」

  我呆滯住。

  他將那支依然燃燒的菸蒂銜在指尖,「我們這種男人,不會被情愛牽絆,對一個女人有一點欲罷不能的動心,已是十分難得。當你在他心上破開了一道口子,註定他不會罷手。名利,情慾,男人一旦對這兩件上了癮,你反抗不了。」

  我踉蹌後退著,「所以當我找上你的時候,你就打定主意控制我在身邊,你壓根不是救我,你要掌控局面,拿我釣著馮斯乾,等待他越陷越深,再要挾他。你派人在南區監控陳志承,防止他先下手,對嗎。」我眼眶發酸,眼前水汽瀰漫,「你對我好,是設計我愛上你,為你所用,如果我沒有愛上你,而是愛上了馮斯乾,陳志承就是你拉回我的底牌,對嗎?」

  林宗易沉默著,那種無聲的默認,再度勾起我在醫院目睹視頻那一瞬間的震撼和無助。

  多麼運籌帷幄的林宗易,多麼擅長演戲迷惑人的林宗易。

  我抹了一把眼淚,「我何德何能,被你如此高看。」

  「韓卿。」他終於不再沉默,「我承認我騙你,也承認我對南區出手,你所說我都承認,可那是半月前,後來不是這樣了。」

  「那後來是什麼樣!」我哭著,「我前天晚上問你,你還在撒謊隱瞞,哪怕你坦白,我都信你。」

  林宗易手肘支在桌沿,交握的十指抵住唇鼻間,我看不真切他臉上的神情,只看見他波瀾乍起的眼睛,涌動出壓抑的情緒,他盯著地面流瀉的月光,胸膛鼓脹又凹陷,在暗夜中反覆起伏,卻遲遲說不出口。

  我深吸氣,「宗易,我們最後做一次交易,事成後離婚,我不會夾在你和馮斯乾中間糾纏。」

  我要趁著出差挖出索文集團和市里合作的項目內幕,那樣大的一個陷阱,能覆滅一所企業,並且和上面的人有關,林宗易現在最大的麻煩就是他們,能握住他們的把柄,他一定特別急需,我把籌碼交給他,藉此和他談條件,讓他保著陳志承在監獄裡平安,再送我出省。他不是不能救我脫身,只是利益不夠而已,我奉上這麼大的利益,他自然會肯。

  我轉身朝門口走去,他在我身後說,「我不離婚。」

  我步伐一頓。

  林宗易起身,站在昏暗的燈下,「韓卿,我不會輕易娶一個女人,也不會隨便離婚。」

  他注視我背影,「不完全是利用。」林宗易到這一步戛然而止,沒有說下去。

  「我無法再相信了。」我奪門而出。

  林宗易在書房一直待到深夜。

  零點的鐘聲敲過,他才從書房出來,途經主臥忽然停住步子,好像也在猶豫,幾秒種後推開門,他進門的同時我立馬睜開眼,他靠近我,打開壁燈,伸手拉被子,我都一清二楚。

  我手在枕畔死死攥著拳。

  林宗易沒有過多觸碰我身體,他手指在我髮絲間穿梭著,只片刻,就熄燈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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