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金屋藏卿卿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馮斯乾攔下那一巴掌後,越過殷怡頭頂,望向走廊聚集的員工,「韓卿。」
我從驚嚇中回過神,倉皇逃出辦公室,我倚著門框平復了數秒,吩咐她們,「都散了。」
莉亞環著胳膊在一旁陰陽怪氣,「老闆娘發現助理勾引自己老公,氣不過跑到公司教訓,韓助理是想法子遮醜嗎?」
我步伐一滯,涼浸浸的眼神掃過她,「閆麗被開除的原因,莉亞,你夠健忘的。」
其他同事互相拉扯著撤離,把莉亞留在中間,她當然沒忘閆麗是得罪我才滾蛋的,可這段日子大部分員工都孤立她,她在華京根本待不下去,索性豁出了,在眾目睽睽下繼續和我硬槓,「韓卿,我是好意勸你,人家是大房,打你罵你天經地義,哪怕把公司都砸了,人家有底氣。你呢?老闆替你出頭純粹是養著玩而已,我養的寵物狗和別的狗掐架,我也照樣護短,不許它吃虧。」
「陳莉亞!」薛誠抱著一摞檔案袋進來,「搞什麼,顯擺你會罵髒話?」
莉亞遞上辭職信,「我不幹了。」
薛誠一把奪過,「本來你也幹不了了。」
莉亞指著我,「當婊子立牌坊,韓卿,你個爛貨。」
她拎著包走出辦公大廳,薛誠小心翼翼觀察我反應,我一時沒什麼反應,他問,「韓助理,這些是通過實習期的員工簡歷,馮董方便過目嗎?」
我接住檔案袋,「馮太太在辦公室,等方便了我幫你送進去。」
薛誠扶了扶眼鏡框,「韓助理,你沒錯。這世道,人人不都為一個錢字忙碌嗎,誰比誰高尚多少,無論對象和崗位,全憑本事搶。」
我深吸氣,人言確實可畏。
我一本正經澄清,「薛經理,我沒搶。」
薛城擠眉弄眼,「社會上最多紅眼病,她們還搶不來呢。」
我沒搭理他了,人一旦認定什麼,是很難發自內心推翻它的。
我揭過門看,殷怡仍舊被馮斯乾牢牢地禁錮住,她惡狠狠瞪著他,後者的凌厲與壓迫將她冒出的惱恨一寸寸擊潰,焚毀,直至淪為頹敗,她手臂突然無力墜落,哽咽著說,「斯乾,就當念及我們三年的夫妻情分。」
馮斯乾笑了,「這個女人——」他隔著玻璃指向我,「你安排她算計我的時候,念及情分了嗎。」
我杵在原地,不聲不響握住門把手。
殷怡渾身抽搐著。
馮斯乾撒開手,漫不經心整理自己袖口,「扳倒我,並沒你設想那麼簡單。」
殷怡雙目呆滯,「她主動出賣我,還是你自己查清的。」
馮斯乾提醒她,「我的手有多長,是你如今意想不到的。」
殷怡萬念俱灰,「是我自不量力,你究竟怎樣肯罷手。」
馮斯乾重新落座,他抽出一支煙,慢條斯理撕開煙紙,將菸絲嗑出,鋪在桌上,指尖一厘厘捻平,「放虎歸山,你覺得我會允許後患發生嗎。」
殷怡徹底慌了神,「你要逼死他嗎。」
馮斯乾有一搭無一搭叩擊著那攤菸絲,「死路是自找的,我從不插手干預。」
殷怡垂在身側的拳頭緊了松,鬆了又緊,最終她沒說什麼。
她朝門口走來,馮斯乾叫住她,他並不看她一眼,只專注盯著地板投映的影子,「好好當你的馮太太,別再惹事。」
殷怡愣了好一會兒,一言不發拉開門,我們迎面撞個正著,我本能後退,四目相視間,她終究沒敢再動手,「韓卿,物證你早已拿到手,對嗎。」
我如實坦白,「對。」
她冷笑,「你給出這麼多理由,真正的理由是你不想給,對嗎。」
我不由自主一僵。
殷怡問,「紀維鈞出事,你參與了嗎。」
我說,「我知情。馮太太,在咖啡廳我提示您了,紀總親口說,他爭奪華京的計劃不會讓您知道,這證明他沒有真心,您只是他通往高階層的墊腳石。我也勸過您,馮先生非常適合做您的丈夫,除了感情基礎薄弱,起碼他是忠誠的,我從未有私心。」
「你沒有私心嗎。」殷怡再次逼近我,「物證為什麼不給。」
我實在難以面對殷怡此刻被重創的狼狽和絕望,我迴避她的視線,「那晚我在地下車庫看到您與紀總幽會,您的陳情和我見到的出入太大,我不確定孰是孰非,因為您是我的僱主,我便顛倒黑白,這不是我的職業道德。」
「道德?」殷怡眼球布滿血絲,好像要洞悉我最深處的不為人知的靈魂與秘密,「和有婦之夫上床,背叛合約,是你的道德嗎。」
如同當頭一棒,敲碎了我一直以來自欺欺人的鎧甲,我瞳孔驟然猛縮。
她一字一頓,「你耍了我,我不會輕饒你的。」
直到殷怡離開很久,我都還渾渾噩噩失神。
一名員工從飲水機回到座位時與我擦肩而過,她輕輕問,「韓助理,您不舒服嗎?」
我清醒過來,強顏歡笑,「沒有。」隨即推門進入辦公室。
馮斯乾沉默看著我。
我走過去,「馮先生。」
剛才的混亂一幕,他們交了手,馮斯乾的襯衣被磋磨出褶皺,他理了理領帶,「沒你的事。」
他清楚我擔心殷怡情急之下魚死網破,我騙了不少男人,不管初衷是好是壞,仙人跳的行為是違法的,萬一被聯合整,我興許要在分局二進宮。
我眼淚在眼眶裡打了個轉兒,下一秒從眼角淌落,「求你了,放過我吧。」
馮斯乾皺著眉頭,只一霎便舒展,又恢復喜怒不明的模樣。
我腦海反覆迴蕩殷怡的話,就像針一樣扎在心口,折磨著我的五臟六腑,我哭著說,「我害怕墮落。」
我不願一而再失控,儘快從這場瘋狂的故事中剝離,是我自救的唯一途經。
我話音才落,馮斯乾按下遙控,三扇窗和一扇門頃刻間降下兩層百葉窗,將屋內一切都遮蔽嚴實,他起身停在我面前,抬起我下巴,注視著我蒼白無血色的面孔,「不是最喜歡引誘男人墮落嗎,自己沒膽子墮落一次。」
我搖頭,不知該回應什麼,只一味重複,「你放過我。」
馮斯乾悶笑,他拽住我,拽進自己懷裡,火熱的薄唇貼著我耳朵,「我上鉤了。」
我情不自禁抓著他襯衫,在他胸膛顫慄。
「韓卿。」如果世上有一個男人,將我的名字叫得危險又動聽,那一定非馮斯乾莫屬,「上鉤的魚只能釣上岸,別無選擇。」
他吻著我,從耳垂到鎖骨,我沒有感受到半點溫柔調情,只感受到他對我的壓抑控制。
不露聲色,卻越纏越緊。
晚上馮斯乾有應酬,在河東路一家會所,下班後我們同乘一輛車,司機先送我回住處,又載著他從小區駛離。
我上四樓剛出電梯,就察覺氛圍不對勁,401拐彎的角落有人影在晃動,並且不止一個,是一群。我幹這行敏感度很高,畢竟結梁子太多了,我當即意識有麻煩了,轉身要回電梯,過道的聲控燈忽然在這時亮起。
范玲玲坐在一副摺疊椅上,額頭和下頜骨的紗布還沒拆,只露出眼和鼻子,凶神惡煞發號施令,「堵住她!」
黑漆漆的周圍瞬間躥出四五個又糙又黑的彪形婦女,像是常年干體力活,滿臉顫巍巍的橫絲肉,叉著腰形成一堵人牆,烏泱泱地包抄了我。
我曉得大禍臨頭了,別人我還能對付,范玲玲是不見血不罷休,我故作鎮定同她對峙,「黃威的面子,在局裡關不住我,你不長記性還跟我過不去。」
范玲玲啐了口談,也啐在我衣服上,還我那日的一啐之仇,「韓卿,收拾一個人的辦法很多。」她走到我跟前,「打啊!我雇你們來看戲的?」
不得不說,她弄來的這群潑婦真夠彪悍的,動作又快又重,噼里啪啦跟打詠春拳似的,招招避開了要害,專門掐臉擰屁股,衝著毀容我下手的,既沒有明顯外傷,又全是細碎紅腫的破口,報案都解決不了,比我打她那次要狡猾。
我知道越反抗越容易激起范玲玲的憤怒,她更非要往死里收拾我,收拾到我服軟認輸不可,我沒有掙扎,抱頭蜷縮在牆角,咬牙死扛著。
范玲玲騎在我身上,揪住我頭髮,迫使我上半身都支起,「不是挺橫嗎?林宗易威脅我男人必須當天撤案,韓卿,你夠能耐的,同時玩兩個男人。」她使勁拍打我臉蛋,打得啪啪作響,「你媽當年有你這點道行,不至於被我撬了老公。」
我蹬腿踢她,「范玲玲,打人不打臉。」
她摳著我嘴,摁住後腦勺用力朝地磚上磕,「浪蹄子,我還治不了你!」
范玲玲打過癮了,翻下身呼哧呼哧喘,幾個婦女攙扶她站起,她扯下卷了邊的紗布,扔在我腦袋上,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別讓我在江城再看見你。」
我吃力爬起,范玲玲對準我胯骨又踹了一腳,這才滿意,帶著她們揚長而去,我強撐一口氣打開防盜門,爬進客廳,整個人倒在沙發上好半晌沒緩過勁兒。
這一夜我直接在沙發睡的,連挪到臥室的力氣都沒了,天亮我給蔣芸打了電話,讓她陪我去一趟醫院,果然不出我所料,清一色的皮外傷,有三十多處,加到一起湊不足一個輕傷鑑定,即使報警,有黃威在後面戳著,范玲玲頂多步我後塵,在審訊室溜達一圈就出來了。
蔣芸提著一袋子藥,站在醫院大門的台階上,「真他媽手黑,差點把鼻子打歪了。」
我揉了揉嘴角,「她門牙鑲上了。」
蔣芸摟著我肩膀大笑,「五十多的老女人,滿口的鑽石牙有個屁用。」
我大煞風景說,「咱們也有五十那天,別拿女人的青春當笑料。」
蔣芸把藥袋子丟地上,「真掃興,你自己回去吧。」
我找到薛誠,請了一周病假,他在電話里問我具體什麼病,我說灰指甲。
他莫名其妙,「灰指甲也算病?」
我反問,「傳染嗎。」
他想起電視裡的廣告,「一個傳染倆,傳染啊。」
「那不得了。」我乾脆掛斷。
第三天夜裡,意料之中迎來了馮斯乾。
他打量我新添的淤青,臉色極為陰沉,「又怎麼了。」
我面不改色撒謊,「見義勇為,被劫匪打的。」
他目光冷冷清清,「是嗎。」
馮斯乾那雙眼睛,風平浪靜時透徹,波濤洶湧時深刻,仿佛可以將所有的虛假與謊言都深挖得無所遁形。
我改口,「范玲玲找上門了。」
他觸碰了一下我新傷疊舊傷導致鼓脹的顴骨,我頓時疼得倒抽氣。
他收回手,「多久了。」
我回答,「四天。」
馮斯乾脫掉外套,「去洗乾淨臉。」
我在浴室洗了澡,回屋鑽進被子裡,馮斯乾正佇立在窗台打電話,他穿著嶄新的深藍色睡袍,是他自己帶來的,在燈火與月色中央,皮膚顯得越發白,也越發寒意十足。
他對那頭下命令,「黃威兒子手上的全部業務,都攔截。」
那頭詢問姓名,馮斯乾說,「黃驕。」
他換了一隻手接聽,「黃威在麗都會所有一個相好,叫劉麗,你給她五十萬,收買她手中的相片,明早匿名檢舉到市里。」
那頭答應後,馮斯乾終止了通話。
我蒙在被子下,逆光望著他,他旋轉開藥膏的蓋子,擠出一點塗抹在指腹,「過來。」
我緩緩湊上去,才湊近,那股怪異的味道又把我打回,「我不要。」
馮斯乾神色陰翳,「別動。」
我推拒他手,「我不塗,我有藥。」
他並未理會我,在破皮的傷處摩挲著,嗆人的中藥味勾得我一陣陣反胃,忍不住趴在床頭嘔吐,馮斯乾一動不動任由我吐,吐完了接著塗,塗一半再吐,這個夜晚他幾乎前所未有的耐性。
我在家接連養了幾天傷,馮斯乾只第一晚留宿了,而且什麼也沒幹,他睡右邊我睡左邊,我身子他都沒沾。之後他始終沒出現,周五早晨我準備去華京報導,下樓邁出電梯時,馮斯乾的司機在小區花園正等我,他立刻迎上,「韓助理,馮董在車裡。」
我蹙眉,「我馬上去公司。」
他說,「不是這事,你今天的病假馮董也已經批了。」
我問,「那是什麼事。」
司機示意我跟上他,我們一前一後往停車場走去,馮斯乾正在后座閉目養神,我猶豫了片刻,坐進副駕駛位。
他聽到關車門的動靜,看了我一眼,又闔住眼瞼。
汽車行駛了將近一小時,終於在一處十分清幽僻靜的地帶泊住。
馮斯乾默不作聲下車,我解開安全帶也跟著他下去。
他帶我來的地方是瀾春灣,江城最名貴的房子,說寸土寸金不為過,在這裡拿不下一套房,就算不上頂級圈的大佬。懂內幕的都知道,有些房子是用錢買,有些房子是用勢力搶,瀾春灣是後者,光有錢不行,有路子和身份才能搞上一套,就跟京圈二環內的四合院一個道理。
瀾春灣一共有十七棟別墅,馮斯乾買的這一棟坐落在瀾山和瀾湖之間,是整座小區地段最佳的一棟,二樓的窗子敞開能觀賞到大片盛開的白梨花。
我跟隨他走進一道門,一個繫著圍裙的中年女人在玄關處恭恭敬敬迎接。
馮斯乾解下西裝,隨手交給她,「以後照顧韓小姐,出去不要多講,除我之外任何人包括物業一律不見。」
女人點頭,「我記下了,先生。」
她接過馮斯乾的西裝,到衣帽間掛好,當客廳只剩下我們兩人,我開口說,「我住不慣。」
馮斯乾在沙發上坐下,他單手拆領帶,「挨打慣嗎。」
我別開頭不吭聲。
他點燃一支煙,「我對臉上有傷的女人提不起興致,你最好別留疤。」
我凝望那團散開的煙霧,青灰色的霧靄漫過他面容,他胡茬似乎生長得更堅硬濃密,「馮先生沒興致大可放了我。」
「韓卿。」他語氣陰惻惻打斷我,「我認為你應該懂得適可而止。」
我也是犟脾氣,不甘示弱反駁,「是馮先生說嫌棄的。」
他前傾,朝菸灰缸里撣了半截菸灰,「我沒有興致了,你失去了籌碼,想過自己的下場嗎。」
我捏緊雙手,與他僵持許久,最後決定見好就收。硬碰硬我不是他的對手,只會自討苦吃,馮斯乾在床上發起狂來,能脫我一層皮,他骨子裡那種血性和戾氣,與他示人的斯文皮相簡直天壤之別。
我走向他,依偎在胸口,「馮先生打算金屋藏嬌嗎?」我頓住,又笑著補充,「金屋藏卿卿。」
馮斯乾叼著煙,濃烈的煙霧熏得他睜不開眼,他微眯著沒出聲,一張臉英氣又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