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誰打的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為首的男人說,「馮董,我姓鄭,鄭達。您助理需要配合調查,您多通融。」說罷便押著我出門,馮斯乾忽然開口,「站住。」
他們一怔,同時駐足。
「我沒同意通融。」馮斯乾甩下這句,朝我走過來,他視線定格在我左臉,「誰打的。」
我潦草撥了幾下頭髮,遮蔽巴掌印。
馮斯乾捏緊我下巴,將整張臉控制住,食指隨意一挑,覆住的長髮撇向耳後,一片腫脹的淤紅無比清晰映入他眼帘。
他察覺到我兩邊面頰的差異,儘管本身白皙,可左側塗抹的粉霜只卸掉了中間部分,整體膚色明顯不均,他頓時明白我的意圖,「遮什麼。」
我不自在,用力偏頭,錯開他的審視。
馮斯乾聲音陰冷,「勾引的時候伶牙俐齒,惹禍了啞巴了。」
四下圍觀的員工目睹這一幕,漸漸爆發模糊不清的議論聲,揣測我犯了什麼罪以及馮斯乾和我的關係是否真如新聞報導那般,我小聲提醒,「鬆開。」
他耐性所剩無幾,「問你誰打的。」
我拗不過他,「范玲玲。」
馮斯乾看向鄭達。
對方解釋,「范玲玲是黃威黃主任的太太,起因是——」
「起因與我無關。」馮斯乾面無表情打斷,「我只看結果。」
鄭達說,「結果是韓卿暫時被判定為過錯方,涉嫌故意傷害。」他出示證件,「馮董,您行個方便。」
馮斯乾依然無動於衷。
另一名男人琢磨了片刻,他迴避到牆角,打電話請示領導,那頭說了什麼,隨後他將電話交給馮斯乾,「馮董。」
馮斯乾接住手機,隱約聽見電話那端是一個中年男人的音色,馮斯乾全程喜怒不辨,更隻字不言,只在最後講了一句,「趙頭兒,這是你的面子。」
男人拔高聲調,「我會通知他們適當關照的。」
我被帶出員工大廳的一刻,不由自主扭頭望了一眼馮斯乾,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仿佛被什麼勾住,吸引著我回一次頭,馮斯乾同樣沉默注視我背影。
吉普車駛入東風路分局,是兩點半。
兩名穿制服的男人從負責拘押我的鄭達手上接班,送進三樓,到達走廊盡頭的一扇門前,我掀眼皮,瞥見釘在門框上的標牌:審訊室。
我抗拒向後退,「我沒犯法。」
男人說,「你犯沒犯法,調查了才真相大白。」
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力道推入審訊室中,裡頭仍舊是一高一矮兩個人,其中年輕的一個向我介紹年老的男人,「我們程隊,程義。」他站起,命令我坐下,「手鑽進桌板的鎖孔。」
我照做,他扣住鎖芯,「流程而已,之前有人訊問過程襲擊,我們規定不能武力還擊,白挨了打。」
我點頭表示理解。
他做了個人資料登記,然後問我打范玲玲的原因。
我小心翼翼活動著封住的手腕,銬孔的邊緣又鏽又鈍,貼上就磨得皮肉疼,「我和范玲玲有仇,她害我家破人亡,美容院遇見那天她攔住我辱罵,我才動手打她,她當場打回來了。」
程義在主審位置落座,「什麼仇?」
「她慫恿我爸貪了四百多萬公款給她買房買車,騙了很多有婦之夫,我在老家就千方百計報復她,九年前她傍上本市一個管拆遷的組長,遷到這裡落戶,她男人背景挺深的,我不得不放棄了。」
他問,「你說這些,有證據支持嗎?」
我回答,「我手機相冊有物證,一共九十六張。」
他當著我面取出手機,和下屬一頁頁翻看,他起初沒認出女人是范玲玲,扶了扶眼鏡框湊近看,確定是她,隨即和年輕男人面面相覷,顯然被黃威這位太太的精彩事跡驚住了,誰也沒說話。
我說,「照片截止范玲玲三十八歲,她72年生人,黃威應該是那個組長後面搞上的,被她蒙在鼓裡。」
程義拿下眼鏡,揉著太陽穴,「私事不歸我們管,關鍵你不能打人啊,性質惡劣了,對你不利。」
此時一位更年輕的男人從審訊室外進來,他直奔程義,「華京集團的馮斯乾要見您。」
程義蹙眉,「他親自來的?」
男人說,「對,在您辦公室,問他的助理在哪。我說提審呢,他臉色馬上就沉了。」
程義起身,「你不會變通嗎?尚未定論說哪門子提審,我去看看。」
陪審的年輕男人不明所以問程義,「馮斯乾為一個區區助理竟然跑一趟咱們地盤?」
程義耐人尋味看了我一眼,什麼都沒講。
大約六七分鐘,通報馮斯乾過來的那名男人返回叫我名字,「韓卿,來程隊辦公室。」
我跟隨他下樓,二樓的第一間,他推門的瞬間,坐在椅子上的馮斯乾當即望向這頭,他穿著我離開公司時的那套銀灰色正裝,西服紐扣全部解開,露出裡面米白的高領絨衫,少了幾分沉重成熟的商務感,多了幾分非常有味道的暖調風格。
我渴極了,一下午一滴水沒沾,有氣無力喊了一聲,「馮先生。」
程義很有眼力,「小孟,趕緊拿瓶水。男人給煙抽,女人給水喝,懂不懂規矩。」
小孟給了我一瓶水,我灌了多半瓶才勉強緩過勁兒。
馮斯乾收回目光,「立案了嗎。」
程義看上去對馮斯乾頗為忌憚,他的忌憚不是敬畏,也談不上敬畏,雙方本就道不同,不存在誰屈服於誰,更像是由於了解馮斯乾,並且了解得很透徹,從而產生一種相當隱晦的謹慎,「立了。」
馮斯乾手裡是一隻老式的不鏽鋼茶杯,泡開的幾片茶葉檔次不高,空氣中瀰漫著發澀的清苦氣,「有途徑撤銷嗎。」
程義說,「除非黃威願意和解。」
馮斯乾摩挲著杯壁的手指改為在花紋上叩擊,有一下沒一下,落定時發出清脆的噠噠響,也只有馮斯乾骨子裡釋放出的那種強烈的極端感,擁有如此不違和的誘惑力,分明他整個人風平浪靜,可無聲無息的每一秒又暗流涌動,令人如鯁在喉,心驚肉跳。
他刻意流瀉出一股極具威懾感的壓迫力,向程義施壓,後者面露為難之色,「馮董,黃威和我們打過招呼,他太太確實傷得不輕,現在還包著紗布住院,說法無論如何都要給他。」
馮斯乾吹了吹水面飄浮的茶葉,語調和神情皆漫不經心,完全不把黃威放在眼裡,「是嗎。他要討個說法,讓他找我討。」
程義望著他,好半晌程義摘下帽子,擲在辦公桌,摸索上衣口袋裡的煙盒,他嗑出一根,又遞給馮斯乾,「我抽的不是什麼好煙,馮董將就過過菸癮。」
馮斯乾沒接,程義自己叼住點燃,「黃威目前死咬不放,他太太的傷情鑑定是輕傷,他嚴厲要求我們公事公辦。黃威是什麼人物,馮董在名利場混了多年,想必心知肚明,他這條線起碼牽著幾頭大魚,他囂張慣了,打他老婆等於打他臉面,他能善罷甘休嗎。」
馮斯乾語速不緊不慢重複了一遍,「輕傷。」他翹起右腿墊在左膝上,坐姿慵懶又散漫,「程隊容我半小時,我能給韓卿辦理二級傷殘的鑑定,比黃威的夫人更加嚴重,送來之後,作數嗎?」
程義大口吸氣,又大口呼出。
馮斯乾不再浪費口舌,他撂下茶杯起立,「人我帶走了。」
小孟態度很沖,絲毫不給馮斯乾留顏面,「這什麼地界,你說帶走就帶走?一個滿身銅臭的商人,真當自己天王老子了?」
馮斯乾自從接管華京,聽過不少阿諛奉承,卻許久沒聽過這樣犀利的話了,他嘴角噙著淺笑,一如既往的斯文溫和,可細品又危險重重,「程隊,你手下似乎很氣盛。」
程義意識到不對味,他一把扯過小孟,扯到自己身後,沉聲警告他,「別多話。」
鄭達這時敲了敲門,「程隊,索文集團的林董打來電話。」
程義皺著眉頭,「索文的林宗易?」
馮斯乾一言未發,拇指在錶盤上打圈。
程義上前,壓低聲問,「什麼事。」
鄭達說,「他問是不是抓了韓卿。」
程義沉吟了半分鐘,「他心思呢。」
「他聯絡了黃威的頂頭上司,上司頂不住林宗易的強勢,讓黃威撤銷控告。」
就在這工夫,程義又接到一通電話,他看來顯,立刻接聽,「頭兒。」
程義距離我最近,那邊講什麼我也能聽清,「馮斯乾在嗎。」
程義正要把電話給馮斯乾,「在。」
男人制止他,「不用跟他通話,我找你,放了他要的人。」
程義盯著地板上幾團黏在一起的影子,「黃威已經有意撤案,要不等一等?」
男人冷笑,「老程,我看你越活越不明白事了,女人打架罷了,捅了婁子可大可小,你和稀泥就得了,非要鬧到檯面上,你知道馮斯乾找了上面的關係嗎?連我都被批了一頓,他的道行,可不是一般的深。」男人直接掛斷。
程義憋了一肚子火,他舔了舔槽牙,「馮董,您帶人走吧。」
馮斯乾自始至終把玩著腕錶未出聲,程義話音才落,他邁步朝門外走去,我緊隨其後跟著。
從分局出來已是傍晚七點,馮斯乾有一樁極其重要的應酬,是和市里談項目規劃的,約定了六點,早就超時了,不能再拖延了,他吩咐司機送我回家,我沒答應,他這麼嬌貴的老總打車去赴宴,萬一被綁架就麻煩了,我主動走到十字路口攔了一輛計程車,馮斯乾從後視鏡里確認我平安上車,他的車才駛離原地。
我折騰得乏了,回出租屋自己煮了一碗泡麵,又洗了澡沖一衝晦氣,正打算上床睡覺,門鈴響了。
我拉開門的第一時間就看到一枚火光跳躍的菸頭,在男人深咖色的西褲褲線處燃燒,男人個子極高,陷於一柱黯淡的光深處,身量板正又挺括。
我詫異,「林董?」
他銜著半支煙,「逃過一劫了。」
我反應過來,「是逃過了。」
他吐出一縷霧氣,「韓助理的故事是我意料之外。」
我想不出回復他什麼,索性默不作聲。
林宗易剛想碾滅菸頭,我說,「我也抽菸,不忌諱煙味的,您忘了嗎?」
他笑了一聲,「抽完了。」
他丟在腳下,纖塵不染的白皮鞋踩過,「還沒睡。」
我答覆,「準備睡下了。」
林宗易並無離去的意思,孤男寡女按道理是不該獨處,可我今天化險為夷有他一份功勞,我終歸不好拒絕,我邀請他進屋,「林董,喝杯茶再走。」
林宗易說,「也可以。」
我示意他坐,在廚房裡沏了一壺金駿眉,拎到茶几斟滿,「林董,我欠您一個人情。」
「不算什麼了不得的事。」他凝視著源源不斷注入的水流,「況且真正起決定作用的是你們馮董。」
我端給他茶杯,「一碼歸一碼,林董以後有用得著我的地方——」
他抬眸看我。
我吮了下嘴唇,不著痕跡改口,「我去打聽誰能幫您的忙,從中牽個線。」
林宗易本來平靜的一張面孔,倏而滿是笑意,「有勞韓助理了。」
我也沒忍住笑,「別怪我臨陣退縮,要是林董解決都吃力,我更無能為力。」
林宗易抿了一口茶,舌尖嘗出是金駿眉的茶味,他眉眼含笑,「特意買給我的。」
我剝著一顆有些乾癟的橘子,「我平時喝茶減肥,不過都是綠茶,偶然發現林董喜歡的金駿眉很合口味。」
他若有所思端詳我,「韓助理不通歷史對嗎。」
我立馬澄清,「男人研究的兵法三十六計,沒哪個女人精通,太深奧了。」
林宗易問,「那燕瘦環肥的典故,通嗎。」
我不解,「林董怎麼提起這個。」
他笑著挨近我耳朵,「肥瘦恰到好處,你減什麼。」
我被他噴出的氣息燙得耳根發癢,「林董又知道了?」
林宗易撣了撣翻滾的茶葉末,「沒有我識不對的三圍。」
我噗嗤笑,「這算什麼值得驕傲的。」
他說,「是不值一提,薄情膩了,想試一試專情。」
我低著頭專注剝橘皮,沒有回應什麼。
林宗易喝完半盞茶,我把橘肉擺在他唾手可得的茶盤內,「聽說黃堯出事了。」
他微眯著眼,眼底閃過一絲波瀾被我捕捉到,可語氣了無起伏,「是出點問題。」
「黃堯好像供出林董了。」
林宗易毫無徵兆地擒住我手臂,他笑容極深,「怎麼,詐我嗎?」
我與他咫尺之遙,「馮先生一清二楚,萬利是林董和黃堯聯手算計。」
「韓助理。」他意味深長撫摸我清秀細窄的眉骨,「我那日看見你了。」
我在他掌下一動不動。
林宗易的指腹順延而下,「望海樓201的玄機,在你朋友成為老闆前,我就了如指掌了。」
我說,「那林董為何自投羅網呢。」
林宗易沒有說答案,我受制於他的掌控,身段向下彎曲,真絲睡衣的吊帶從右肩滑落,左肩那根也搖搖欲墜,無法形容的風情和蠱惑。林宗易沒撒手,在絲緞上意猶未盡流連,「韓助理的皮膚,也像綢緞一樣光滑嗎。」
他撐住我下沉的身體,我幾乎懸浮在他頭頂,輕顫的胸口正對他面容,林宗易指尖滑到我唇瓣的一霎,冷冷清清的過道突然傳來叩門聲,我脊背瞬間一僵,深更半夜不是仇人就是馮斯乾。
我直起腰,「誰。」
「開門。」
言簡意賅的冷靜,果真是馮斯乾。
我拽著林宗易袖子,「進臥室,不...衛生間,躲在淋浴的玻璃罩里。」
林宗易挑眉,「躲?」
我雙手合十央求他,「就藏一會兒,他走您再出來。」
林宗易對我下結論,「我認為他未必肯走。」
眼太毒。
我又一次感受到林宗易這雙眼睛有多毒辣。
我連拉帶拽把他帶進衛生間,「您的車停在樓下了?」
林宗易說,「在停車庫。」
我鬆口氣,將他塞進獨立的淋浴間,當初租房子我嫌衛生間太髒太臭,所以買了這東西,沒成想真派上用場了,我合住玻璃門又拉上防水簾,檢查萬無一失後,迅速走向玄關擰動門鎖。
入夜的樓道寂靜至極,馮斯乾逆著被寒風震顫的天窗,佇立於月色和光色的方寸間,墨藍風衣搭在半疊的臂彎內,垂下長長飄逸的一截。
他看著我身上的睡裙。
我站在門口,「開完會了。」
他淡淡嗯,抬腿要進門,我伸手推拒他胸膛,「馮先生,太晚了,我休息了。」
馮斯乾越過我往屋內一掃,「吸菸了。」
我沒吭聲。
他視線落在茶几冒著熱氣的茶,「休息還喝濃茶,不失眠嗎。」
我攥著拳,「躺下想起工作沒完成,起來加班。」
馮斯乾眼神猶如銳利的刀刃,一寸寸割開我藉口,「到底休息還是加班。」
我心跳險些驟停,實在找不到理由抵擋他,眼睜睜任由馮斯乾走進客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