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吻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我沒想到馮斯乾會上樓,在最容易發生故事的深夜上樓。

  我本能將林宗易的打火機藏到身後,馮斯乾目睹這一幕,眼眸相當陰沉。

  「我明天上班...這兩天不舒服。」我特意把他的關注引到工作上,上流社會的男人極其多疑,隨時隨地都存在被暗算妄想症,而馮斯乾是多疑的領軍人物,即使他清楚我身負任務,無暇和林宗易產生超出界限的關係,我的前科導致只要男人接近我,他會自動定義為是我在勾引。想要真正拿下他,在馮斯乾面前我可以極盡挑逗,毫無底線,他不叫停我就盡情發揮,在別人面前,一定不能太過風流濫情,要讓他看到我的安分和原則。

  我很擔心林宗易在無形之中破壞了我得來不易的大局,幫了倒忙。按說他應該巴不得我成功,沒有任何污點軟肋的馮斯乾,在女人身上栽跟頭的馮斯乾,對林宗易而言,必然是後者作為對手自己的勝算更大,對手無堅不摧,在商場博弈中從來不是好事。

  難道男人才最了解男人,林宗易看出目前的時機最好再添一把火?

  我揣測的工夫,馮斯乾邁入單元門,我立馬讓出路,他面無表情走到客廳,在沙發上坐下,好巧不巧是林宗易坐過的位置,我還能嗅到空氣中瀰漫著屬於他的純正的木調廣藿香。

  我手心隱隱滲冒汗。

  馮斯乾解開西裝扣子,上半身前傾,小臂墊在膝蓋,單手拆一包嶄新的煙盒,我問他,「您喝茶嗎,家裡有綠茶。」

  他沒吭聲,斜叼著一支煙,看了我一眼,我沒明白,「什麼?」

  他一指我背在後面的手,我頓時懂了,遲疑著將打火機遞上去,他接過,在指縫轉動了一圈,不咸不淡冷笑,旋即焚上菸頭,火苗躥升至半尺,燎紅了他凌厲逼人的眉宇,他嘬了一大口,反手一拋,金屬打火機碰撞在大理石茶几,聲響尖銳刺耳。

  他的態度太微妙了,微妙得我不自在,我極力找話題,「沒來得及請假,馮先生扣工資嗎?」

  他噴出一團霧,後槽牙咬得緊,下頜的一處骨頭有一秒的鼓起,又平復。

  他的風度當真無比硬朗和英氣,我想像他本質是黑暗的,野性的,悖逆世俗的,那種游離在灰色地帶的陰翳,偶爾卸下偽善斯文的面具,那張面孔又仿佛帶一絲邪惡,不與人知的罪孽。

  我始終認為,極端的男人最致命,冷血與溫和在同一副輪廓上擴張。

  我腦海里只有大致的描繪,沒有實質,大千世界各色人都有,唯獨極端是很稀缺的色彩,馮斯乾令這副輪廓由虛到實,他簡直是造物主最驚人完美的傑作。

  「馮先生,您要吃宵夜嗎,我煮麵的手藝挺不錯的。」我又補充,「我沒有給男人下過廚。」

  不論我說什麼,馮斯乾都不言不語,直到抽完那支煙,又點上第二支,第三支,連續不斷,我也只好默不作聲看他抽。

  毋庸置疑,馮斯乾是一個很沉默的男人,但今晚的沉默格外詭異,也格外不冷靜,像是要做了斷,又像是矛盾開不了口。

  我走向窗台,挽起窗簾又推開玻璃,冬日的夜晚靜悄悄,夜風也寂寞荒涼,從客廳穿堂而過,掀動著真絲睡衣的裙擺,橘色光火照射著雪白的腳踝,馮斯乾吸菸的力氣又加重了一些。

  「馮先生,十一點了。」我提醒他的同時也暗示他,「我這裡兩室,您留宿嗎?」

  他抬起頭,目光諱莫如深。

  月色也解我的風情,恰到好處拂過額頭,柔軟的髮絲垂落,我和馮斯乾相視間,洶湧而出的曖昧一觸即發。

  我噓聲問,「留下嗎。」

  馮斯乾沒說話,他起身,徑直往玄關走去,指腹掐滅手上菸頭,他擰動門鎖,這片老式民宅的物件又鈍又舊,他嘗試無果,又撤回,「開門。」

  我完全猜不透他的意圖,好像要離開,我當即跟上,「馮先生,很晚了,您自己開車嗎?」

  他鼻腔溢出一縷霧氣。

  我說,「住下吧。」

  馮斯乾無動於衷喘息著。

  我握住門鎖的瞬間,他忽然擒住我手腕,往懷裡一拽,我壓根站不穩,狠狠地砸進他胸膛。

  「留過幾個男人?張口說一個,你有哪句不撒謊。」

  我渾噩趴在他肩膀,「馮先生——」

  「又接什麼生意了。」他不等我解釋,「我這單沒戲了,要放棄嗎。」

  馮斯乾火熱的胯骨抵住我腰肢,又猝然一翻,我的臀嚴絲合縫貼在他身前,我半拱著,就那一霎,有什麼潛在的東西不一樣了。

  「韓卿,你可真有本事。」

  我掙扎著才站好,馮斯乾又一次將我逼退到牆角,囚禁我在他的咫尺之遙,他胸口和一堵冰涼牆壁的方寸間。他不是刻意囚禁我,他是如此漫不經心,我看著地板鋪開的影子,他同我虛虛無無的交錯,出乎意料的糾纏最惹人迷亂。

  我有片刻的錯愕,整個人恍恍惚惚。認識馮斯乾以來,我一直不太順利,他總是用我難以算計的方式化解我的蠱惑,致使我淪為下風,然而此刻他再度用我意想不到的東西,他寬厚堅硬的腹肌,清晰至極的面容,以及染著夜露的烏黑短髮,吞噬掉窗外的燈火和我視野里一切明亮,讓局勢失控到驚心動魄。

  我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一半劇烈燃燒著,他襯衣的氣味無孔不入,是香水,亦或最簡單的洗衣液的餘味,卻成為世上最性感的氣味,攪動著我從未覺醒的欲望的細胞,和數年逢場作戲以致於對待男人麻木的神經線。我竭力平靜的心臟被他燙出一個細小卻深刻的洞,而我身體另一半在迅速冷卻,理智告訴我,馮斯乾的兩隻腳還站在懸崖邊,即將有一隻腳踩空的卻是我。

  我覺得呼吸困難。

  他攥住我長發,強迫我揚起腦袋,頸部和下巴抻成一條近乎筆直的線,我摸索到腦後試圖掰開他的桎梏,他其實並沒用力,一名身材結實的成年男子最有可能釋放的力道,他起碼收斂了八成,可這樣逼仄壓抑的氛圍,他的每個動作都充滿了強烈的侵略感,我不由自主放大他的危險。

  「一單生意不夠嗎,貪婪的女人沒有好下場。」馮斯乾的胡茬蹭過我眼角,蹭下淡淡的濕潤,「這單都完不成,你有道行一心二用嗎。」

  我凝視著牆磚,上面倒映出馮斯乾的身影,我如夢初醒。

  林宗易說,他扮演了一隻入侵獅王領地的獅子,挑起獅王對雌獅的占有欲,讓我事半功倍。馮斯乾說,林宗易從不會做無用之功,索要我的目的是試探他,究竟會猶豫難捨,還是順水推舟送出我這個定時炸彈。林宗易不但猜中是殷怡僱傭了我,他也看中了我在馮斯乾身邊的價值,明知我來者不善,馮斯乾也終究沒有拔除。一個心術不正的女人,正常情況下不管得手與失手,都百分百會給自己多留條後路,多拴個靠山,林宗易想做我幕後隱藏的靠山。

  我並不在意他們的分析誰對誰錯,我只在意結果,結果是馮斯乾的確快要上鉤了。

  我側過身,直勾勾盯著他的唇,馮斯乾抽菸很兇,菸癮大的男人唇色發紫,牙齒也長滿污垢,可馮斯乾沒有,雖然他牙齒不算白,或許是過於白皙的膚色襯得不顯,他唇色也比多數男人淺,唇紋條理分明,近距離時,乾淨又好聞。

  我大膽摟住他脖子,「馮先生,你的嘴唇是軟的嗎?」

  馮斯乾臉色仍舊半點緩和也無,「硬的。」

  我指尖輕輕一觸,像觸電般縮回,「騙子,就是很軟,像棉花糖。」我蜷起的食指又探出,再次戳了戳他下唇,他吐出的氣息灼人且潮濕,夾雜著尼古丁和薄荷草的清新,猶如一根細長的水針,鑽進我指甲蓋,刺破我出竅的靈魂。我臉上俏皮又純情,沒有絲毫慾念,可偏偏越是無辜,在特定的場合越是激烈直白,挑起旁人的慾火無邊,「我最愛吃草莓味的棉花糖了,後來口味改了,現在愛吃男人味的了。」

  我踮起腳,咬住他耳朵,他本就僵硬的身軀,這一刻僵得更厲害。

  我門牙從啃噬變為啄吻,「你癢不癢?」

  馮斯乾在戰慄,緊繃,他的每一厘肌肉,每一根骨骼,都急劇膨脹再伸縮,他著了火,他是原始森林深處的一抔烈火,我是始料未及的颶風。

  我語氣是撩人的媚笑,「林宗易來還我的耳環,馮先生瞎生什麼氣呀。還有,望海樓的錄像在我手中,我發你郵箱了。壞男人,你辜負我的好心。」

  我捧著他臉,「罰一個吻。」

  馮斯乾注視我嗔痴的模樣,在他深不見底的瞳仁,無法形容得嬌艷。

  我吮住馮斯乾的唇瓣,儘管沒有深入,也算貢獻了我從業最大尺度。吻住他的剎那,我永不會泄露給任何人,我舌尖曾經一抖。我很久沒有吻過男人了,馮斯乾唇上的煙味比最烈的煙本身還濃郁三分。

  這個吻持續了半分鐘,我本想五秒鐘就抽離,可馮斯乾沒反應,我忍不住往下試,十秒,二十秒,最後竟然延長到三十秒。

  我實在仰累了,才鬆開揪住他衣服的雙手,「馮先生和我都是騙子,以前的我騙很多男人,以後的我只騙你,也只被你騙。」

  他望著我。

  我又挨近半寸,鼻尖粘著他的鼻尖,「這一生,敢騙你的女人唯有我一個,馮先生永遠會記得我,忘也忘不掉。」

  馮斯乾繼續望著我,他明明什麼都沒做,可我卻演繹出我們什麼都做了,連眉眼間也漾出似有若無的水霧,好似情濃之際的崩潰與悽美,此時馮斯乾掌中盛放的不是韓卿,是一朵被恣意毀掉的野玫瑰。

  走廊的電梯門在這時響起,402的住戶拎著外賣進門,馮斯乾回過神,他推開我,跨出玄關。

  「斯乾!」我喚他名字。

  他在敞開的電梯前止步,沒回頭。

  我衝上前抱住他,依依不捨地黏著,「下次再來,我不放馮先生走了。」

  馮斯乾手指摁住電梯,腳下沒動。

  我又吻他頸側,相比喉結和凸點,頸側的血管更薄,對溫度也更敏感,那樣積蓄了我所有功力的一吻,哪怕再輕,也擊中馮斯乾冰封的心。

  他自始至終一言未發,連走進電梯面朝我的時候,他都再未給予我一個眼神。

  我目送電梯從4變3,2,1,停住再未起落。回屋拾起馮斯乾沒帶走的煙盒,還剩下五根,他坐了五十五分鐘,抽了十五根。

  我學著他的樣子,嗑出一支傾斜含住,壓下打火機,「韓卿。」我也學他的聲音,「你挺像個妖精。」

  我噗嗤笑,何止像妖精,更像快成仙的妖精,否則如何撼動得了他這尊不近女色的佛呢。

  男人淪陷於一個女人的溫柔陷阱,過程有快有慢,比如格調高級的,性格寡淡的和見多識廣的,這三類男人就特別慢,面對誘惑無招勝有招,拿著對方,拿得越起勁,女人越劣勢,局面莫名其妙就顛倒了。對付這種男人,循序漸進絕不行,火苗一旦熄了,女人便被判了死刑,必須速戰速決。從我勾搭馮斯乾至今,正好三十七天,他不僅不再排斥我的出格,今夜甚至還接受了我的吻,代表他已經一點點鬆動,期待我下一步會出什麼招數引誘他,馮斯乾越來越渴望感受我引誘他的時刻,感受我帶給他的衝擊力,瘋狂的刺激感與不可告人的禁忌美,當他開始主動摟抱我,便是他徹底淪陷的一天。

  第二天去公司,我察覺周圍的氣氛異常古怪,尤其是公關部和秘書部的同事,看我的目光充斥著一種八卦和窺探,大企業里稍有風吹草動就天翻地覆,但是傳聞從沒輪到過我,我在華京基本不湊熱鬧,更不與人深交,我的目標是馮斯乾,就只衝他來,多餘關係不建立也不維護,所以我立刻意識到出事了。

  我正打算找趙秘書打聽內幕,她從飲水間煮了咖啡回來,在獨立的助理格子間門口喊我,「韓卿,馮董讓你去他辦公室。」她把咖啡交給我,「順便帶進去,辛苦了。」

  我心不在焉接住杯子,「今天大家有點不對勁。」

  她十分詫異看著我,「你沒收到你的尋人啟事嗎?」

  我比她還詫異,「誰尋我啊。」

  她說,「等下。」她回到自己辦公室,很快又折返,塞我手裡一張紙,「印了六百多份,公司員工人手一份了,保潔阿姨都有。」

  我低頭一看,果然是尋我:韓卿,江城頭號渣女,搶我現任,奪我前夫,睡我前前夫,偷我前前前夫,勾我前男友,與我相同遭遇的已婚女性多達幾十人。

  後面的我沒心情看了,我氣得渾身發抖,又是蘇立,除了她誰也不會跟我玩命死磕,也沒結下這麼大的梁子。可我治不了她,蘇立背後有王總撐腰,我上網查過王總的資料,背景挺硬的,三教九流都沾點人脈,而馮斯乾根本沒鬆口替我擺平,我暫時沒底氣和蘇立硬槓。

  我端著咖啡直奔董事長辦公室,我習慣了推門就進,這次同樣沒敲門,不過裡面沒人,落地窗前放著半杯紅酒,菸灰缸里有幾枚菸頭,其中一枚還散著煙塵。

  我將咖啡杯擱在桌角,「馮先生?」

  緊接著我聽到裡間浴室傳來嘩嘩的水流聲。

  馮斯乾在洗澡。

  我沉思了一會兒,機會是好機會,可用什麼藉口闖入都不合適,過分激進了,我最終決定從辦公室退出來。經過拐角的員工大廳時,一群人圍攏著桌子熱火朝天不知在幹什麼,隱約聽見提及我,我一聲不吭走過去,從最末一排往中間看,財務部的莉亞開了一盤賭局,她坐莊,其他人紛紛跟投,有100的,有50的,還有手寫欠條下注的,輸了發工資補。

  莉亞敲著保溫壺的壺蓋,「注意了啊!押韓卿拿下人事部經理的翻兩番,押保安隊長的翻三番,押市場部主管的翻四番。」

  一個男同事起鬨,「為什麼不押馮董啊?韓卿是董事長助理,近水樓台先得月。」

  莉亞瞪他,「馮董喜不喜歡女人都兩說,咱公關部的大美女閆麗,腳崴了搭馮董的順風車,他從窗口飛出一百塊錢,讓閆麗打出租,你押馮董被韓卿拿下,你不賠得傾家蕩產啊!」

  人群中有男人嚎了一嗓子,「可是韓卿比閆麗漂亮啊。」

  莉亞隔空啐他,「韓卿臉蛋比不上閆麗,韓卿是騷,那雙眼睛又浪又媚,一看就不是好鳥。」

  我越過前面同事的頭頂,在空白處丟下200,然後緩慢抖了兩下腕間價值六位數的卡地亞鐲子,他們順著我的手張望過來,當發現我也在場,偌大的辦公廳驟然間死氣沉沉,我面帶微笑,語出驚人,「我押馮董。」

  莉亞嘴角輕蔑抽搐著,「你知道押什麼嗎。」

  我莞爾,「知道呀,我能把他們哪一個勾引到手。」我一字一頓,「馮斯乾,馮董。」

  我說完轉身,扭著小蠻腰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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