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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接近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周五下班後,我和趙秘書交接了工作,馮斯乾周末要出差,我負責安排他兩日的行程,交接完畢我回到辦公室,馮斯乾站在鏡子前,背對著門口,黃昏一束夕陽穿透落地窗投射進房間,他英挺的輪廓虛成一條弧線。

  我突然發現,江城的冬天像極了馮斯乾。是一個寂寞的吻,落在更寂寞的人臉上,沉重又深刻,陰暗又光明。

  我靠近他,「聽趙秘書說,您晚上去江都會館。」

  馮斯乾嗯了一聲,挑揀著衣架上的領帶。

  我仗著膽子問,「需要我陪同嗎。」

  他乾脆拒絕,「不需要。」

  我知道他會拒絕,我絲毫不氣餒搶過馮斯乾手裡的領帶,環繞在他頸間,「我來系,這是我的工作。」

  我踮起腳後跟,不露聲色挨向他,一寸,縮短至半寸,食指似有若無撫摸過他的喉結,他察覺到我的觸碰,毫無徵兆滾動了一下,我剎那停住。

  「我弄疼您了?」

  馮斯乾沒反應,他望著我頭頂的發旋兒,又望著光影朦朧的遠處。

  我溫聲細語,「我輕點。」

  他呼吸釋放在我額頭,我只需一掀眼皮,便是他緊實剛毅的面龐,咫尺之遙。

  「我沒塗口紅。」我一邊系一邊說,「不過噴了香水,晚香玉和玫瑰。」

  我問,「您對花香過敏嗎。」

  他否認,「不。」

  「那您對有體香的女人過敏嗎?」

  馮斯乾很敏捷,他聽出這句話暗含的玄機,我脫口而出,他卻及時剎車,沒有答覆我。

  我並沒過火,適可而止鬆開手,「系好了。」

  馮斯乾看著我系出的領結形狀,端詳了許久,我以為他不滿意,伸手去扯,「我再改一種系法。」

  他隔著衣服握住我手腕,從胸口撇開,「不必改了。」

  馮斯乾的右手長著很厚的繭子,在指根通向掌心的位置,雖然間隔一層布,我也能感受到粗糲的摩擦。極少有養尊處優的男人會長繭子,尤其還生得一副斯文白淨的樣貌,他的一切似乎都矛盾,矛盾又迷人。我難以想像在馮斯乾沉著清朗的皮囊之下,藏匿了怎樣野蠻烈性的力量。

  我蹲下整理他褲腳,「馮太太系領帶一定比我系得好。」

  馮斯乾面無表情任由我,我沒得到回覆,有些委屈抬頭,「馮太太系得好,我系得很差嗎。」

  他垂眸,「你和她比什麼。」

  我更委屈了,「不能比嗎。」

  馮斯乾收回腿,「她是我太太,你是員工。」

  我險些被噎死,他壓根不進我的圈套,還相當涇渭分明,幾乎堵死了我下一步。

  我深吸氣,告誡自己心態要平和,棋逢對手也挺刺激,有助於拔高我的技術水準,輕而易舉就上套的獵物,反而會降低我的鬥志。

  我拿起桌上梳子,梳理著馮斯乾的短髮,「馮先生的頭髮又黑又硬。」我梳了幾下,用自己的手替代了梳子,纖細的五指穿插在他發間,無聲無息的柔情最撩人,癢到心窩裡。

  馮斯乾沒動。

  我鼻尖貼上他烏黑的鬢角,溫熱氣息拂過皮膚,他隱約僵直了脊背,我嘴唇也沿著他耳廓蠕動,一縷濕漉漉的哈氣,「你的洗髮水好香啊,是Bvlgari白茶嗎?」

  他依然無動於衷。

  柔順的發梢纏繞住他下巴,極盡曖昧的廝磨,「我愛上白茶味了,它很誘惑。」我腦袋虛虛實實枕著馮斯乾手臂,「是那種要人命的誘惑。」

  「我用的不是白茶。」馮斯乾說了一款義大利的小眾品牌,我故意用欲蓋彌彰的眼神凝視他,「獨一無二的氣味就更誘惑了,我以後也會給我的男人買這個牌子的洗髮膏。」

  幾秒鐘的暗示交鋒,馮斯乾神色平靜穿上西裝,「我品味特殊,應該不會有男人喜歡這款。」

  我笑得風情靈動,「我可以選擇喜歡這款的男人,做我的愛人啊。」

  我裝模作樣撣了撣他西裝上並不存在的灰塵,「一個與眾不同的男人,我願意被他征服。」

  馮斯乾一言未發走出辦公室,我不管他是否答應帶著我,在身後跟上,他最終也沒開口拋下我。

  我們七點鐘抵達江都,一名經理裝扮的中年男人在台階上恭候,車停穩,他認出馮斯乾,親自過來拉開車門,「馮董,您有日子不捧場了。」

  馮斯乾下車,脫掉外套遞給男人,我不遠不近跟著他,幾十輛豪車泊在街口,不少西裝革履的男子陸陸續續進出,年輕的也有三四十歲,五六十歲的老頭子居多,全都衣著不菲,平時和他們打交道,這些人一張嘴我能猜出哪個是暴發戶哪個是真豪門,暴發戶嗓門大,一身行頭過百萬,酷愛金飾,真豪門低調親和,明面的牌子不超過六位數,但細節品味高,比如胸針紐扣的價錢非常昂貴,一粒琥珀玉的扣子能買一塊百達翡麗。我做生意更樂意對象是暴發戶,真豪門眼力太毒,段位再厲害的女人只要揣著企圖,就逃不掉被識破。

  我越過馮斯乾肩膀,看到一群豐滿靚麗的女孩聚集在大廳,約定的客戶出現了,立刻挽著胳膊帶上樓。難怪江城的上流社會有傳言,沒到過江都,就不知花花世界紙醉金迷為何物。

  我附在馮斯乾耳畔,指著一位妙齡女郎,「馮先生,那個最漂亮。」

  馮斯乾看過去,我觀察他的神情,「是不是呀?」

  他很冷淡,「什麼算漂亮。」

  我又指自己,「我這種。」

  馮斯乾皺著眉頭。

  我向他隆重介紹,「比我漂亮的是極品,和我一個檔次的是佳品,佳品百萬里挑一,極品千萬里挑一。」

  馮斯乾望向我,「你怎麼不說億里挑一。」

  我一本正經,「因為我謙虛。」

  恍惚中他好像笑了,可仔細看還是平平淡淡的一張臉,興許霓虹太熱烈,晃了我的眼,馮斯乾那一絲笑也成了被燈紅酒綠掩埋的錯覺。

  「您認為我漂亮嗎?」

  馮斯乾說,「我不關注。」

  男人引領我們走進會所,馮斯乾環顧四周,「買賣不錯。」

  「托您的福了。」男人給馮斯乾敬煙,他一掃牌子,是軟中,沒接,「抽不慣。」

  馮斯乾只抽黃鶴樓,典藏版的1916,短支的。喝純淨水,下午一杯現煮的黑咖啡,加一毫克砂糖祛除酸味,他味覺對酸澀很敏感,一丁點也不行。

  馮斯乾問,「林董來過嗎。」

  男人收起煙盒,「林董是常客。」

  「最近一次什麼時候。」

  男人回憶了片刻,「我記得是周三。」

  馮斯乾找我要公文包,我交給他,他從夾層內掏出相片,「林董組局有他嗎?」

  男人一看,立馬說,「有,林董每次組局都有他,聽同行的人稱呼他黃董。」

  馮斯乾沒再問什麼。

  我們直奔會所裡面的VIP電梯,電梯直達六樓,中途不經停其他樓層,我早有耳聞江都的六樓是一些頂級富豪玩牌的專場,而馮斯乾光顧的2號包廂是這家會館最大的一間,入場門檻高得嚇人,據說玩上兩個小時,至少要拎著四個裝錢的皮箱,名副其實的銷金窟,比澳門博彩還瘋狂。

  進去之前馮斯乾在走廊接了一通電話,是殷怡打來的,具體內容聽不真切,他講電話的過程抽了根煙,煙抽完,他掛斷電話推開門,包廂里已經有兩個男人提前到了,其中一個是那晚在皇家酒莊和馮斯乾談事的男人。

  他們打了招呼落座,我小聲徵詢馮斯乾,「您喝酒還是喝茶?」

  他專注與男人交談,微不可察點了下頭。

  我明白他的意思,老規矩。

  我喊侍者進屋,「普洱用純淨水煮,第一遍過濾,第二遍篩掉茶葉再倒進茶杯里。」

  男人觀望這一幕,對馮斯乾感慨,「馮太太挑選助理的眼光確實很好。」

  馮斯乾用塑料叉子叉了一片哈密瓜,他沒吃,只在燈下擺弄著解悶兒,「太太的良苦用心。」

  我偷瞄他,總覺得他口中的良苦用心是意有所指。

  很快侍者上來茶水,我有條不紊給男人和馮斯乾斟滿,男人端著茶,「韓助理比上次見面更遊刃有餘了。」

  我看向馮斯乾,「是馮董會調教人。」

  男人大笑,「調教?馮董是如何調教小姑娘的?」

  馮斯乾笑而不語,男人的笑聲頓時更激烈了。

  我只顧著同他們說話,沒留意腳下的桌腿,後退時絆了一跟頭,我下意識撐住麻將桌,仍舊遭了秧,恰巧碰灑馮斯乾的那杯茶,滾燙的開水傾濺在肌膚,瞬間泛起紅腫,飛濺的水滴也波及到男人,我驚慌失措去擦拭他的西褲,馮斯乾在後面看著我手背鼓起的水泡,笑意淡去。

  我倉促捂住,「馮先生,我去一趟洗手間。」

  我拔腿要走,他說,「等下。」

  馮斯乾摁下桌角的綠色按鈕,有聲音從傳音筒響起,「先生有什麼吩咐。」

  馮斯乾目光始終停留在我傷口,「燙傷膏和冰塊。」

  沒多久服務生把東西送來,馮斯乾示意對方給我,「自己處理傷口。」

  我接住藥盒和一簍冰塊,馮斯乾這時背過身,繼續和男人談論公事,沒有再看我一眼。

  我找到盡頭的洗手間,把水泡擠破後在冰水裡浸泡了一會兒,又塗上藥膏,我盯著鑲嵌在牆壁的鏡子,現在完全拿不準馮斯乾的態度了,說他沒有半點動搖,他一直在默許我接近,他本可以告訴殷怡我的所作所為,然後藉機解僱我,可是說他動搖了,他又一直謹守防線,我從沒面臨過如此琢磨不透的難題。

  我從洗手間出來,準備原路返回包廂,被突如其來的一隻手拉住胳膊拖進了男廁,男人用力一推,我摔了個趔趄,撞向最裡頭的格子間牆板,我磕得頭昏眼花,伏在窗台喘息,男人緊接著反鎖了門,「臭娘們兒,老子找了你兩年!」

  聽話茬像是仇家,我咬著牙轉身,竟然是李文博,隔壁城市最有名的娛樂城老闆,他的小情人是自家場子的模特,一來二去勾搭上了,模特還懷孕了,檢查是個兒子,李文博非要離婚,還轉移了大半財產,打算一毛不拔把老婆趕下堂,他老婆沒轍了請我出馬,於是我去李文博的場子也做了模特,活生生撬了牆角,把模特逼走了,後來李文博知道我是他老婆雇的,聯繫了一幫混混兒綁架我,放狠話要教訓我一頓,我躲到南方躲了半個月才敢回來。

  冤家路窄啊。

  我剛要爬起,李文博竄到我跟前,揪住我衣領又是蠻力一甩,我再次跌倒,接連摔了兩下,我一點力氣都沒有了,腿也止不住打顫。

  李文博從背後揪住我頭髮,我不得不跪在地上仰視他,他五官猙獰,「當年你跑了,老子分了黃臉婆三千萬,都是你害得老子!」

  我一怔,「你老婆和你離婚了?」

  李文博使勁扯著我,「裝他媽什麼傻!」

  我不是裝傻,我是真沒想到,李文博老婆挺沒主見的,我以為她既往不咎了,看來女人的心要是傷透了,男人也別想好過。

  「李總...」我叫了他一聲,忽然瞥見他口袋裡的消毒巾,標記著數字2,我猛地一激靈,「你也是2號包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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