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威脅
2024-10-04 17:47:22 作者: 玉堂
我從馮斯乾的公寓出來,給殷怡打了電話,我告訴她早晨她離開馮先生的住處時,我正好在他的房間。
殷怡很驚訝,「你拿下了?」
我說,「還沒得手。」
殷怡無比興奮,「馮斯乾帶你回家已經是大進展。韓小姐,你真是出乎我意料。」
我完全體會不到殷怡的喜悅,「馮太太,您丈夫的生活中根本沒有女人的痕跡。」
殷怡說,「我知道。他對男女之事沒什麼興趣。」
我攔了一輛計程車,向司機報出皇家酒莊的地址,我的車昨夜留在那裡沒開回來。我坐進后座,轉達馮斯乾的原話給她,「不是沒興趣,是他不願意背叛婚姻。」
殷怡在電話那頭沒吭聲。
我很疑惑,「您確定離婚嗎?您是不是誤會了,您丈夫實在不像一個會逼迫妻子淨身出戶的男人。」
隨著與馮斯乾的接觸更深入,我越來越不理解殷怡為什麼撕破臉,情史清白,有錢有貌,尋常女人巴不得和這樣的老公過一輩子,儘管馮斯乾對殷怡算不上濃情蜜意,起碼也不算漠視,目前為止是殷怡非要千方百計先下手為強,馮斯乾其實沒有任何傷害算計她的舉動。
我還想說些什麼,她不耐煩警告我,「韓小姐,局外人不知內幕,馮斯乾並沒你看上去那樣好,他的品性作為妻子我比你清楚。我承諾你的報酬分文不會少,我和他怎樣與你無關,做好你的事就行。」
殷怡告誡完我,終止了通話。
我心不在焉轉動著手機,望向窗外沉思。
我從酒莊取回車在家裡昏睡了一天,第二天才去公司上班,我趕到馮斯乾的辦公室報導,發現他不在,倒是一個陌生男人在裡面,捧著馮斯乾收藏的漢白玉筆筒在窗下鑑賞,我當即進去制止,「先生,馮董辦公室的物品不允許擅動。」
背對我的男人動作一頓,他沒有聽從我的制止,重新換了一隻手把玩,「誰定的規矩。」
低調又帶一絲猖狂。
我仔細端詳他,這是一個相當有品味的中年男人,從頭到腳沒有牌子貨,可全部是手工定製,尤其那件棕色的羊皮馬甲,十分高檔考究。他四肢修長,脊背也寬闊,是極其英武的體型,年紀在三十六七歲。
應該有一定的身份,絕對不是普通人所具備的氣度。
我回答,「馮董定的規矩。」
男人不緊不慢,「馮董人呢。」
我問他,「您預約了嗎。」
下一秒男人轉過身,原本平靜的一張臉,打量了我片刻之後,變得笑意深濃,「我也要預約嗎?」
男人的眉骨生得極高,面容逆著光,以致於鼻樑在斑駁的光影里淪陷得近乎通透,他眼神很薄,眉梢吊著一縷戲謔張揚的味道,可滲出的氣韻卻厚重,又顯得格外沉靜,當凝視著一個人時,所有的情緒迸射而出,尤為鋒利。
這種語氣,肯定有大來頭了,我態度頓時軟和不少,「您是?」
男人繼續擺弄架子上的古董,「沒見過嗎。」
我搖頭,「我入職不足一個月。」
男人抽出一本書,「以後有機會多見幾次,你就認識了。」
我越發不敢輕舉妄動了,「您貴姓。」
「這本《史記》是馮斯乾新買的。」男人沒理會我的問題,自顧自打開書,「我很喜歡圍魏救趙的典故。」
他倚著窗台,「知道圍魏救趙最精彩是什麼嗎。」
我望著男人。
他悠閒翻書頁,「迂迴。迂迴比強奪更明智。」
我說,「我不懂歷史。」
男人挑眉,饒有興味看著我,「你的人事檔案是南開大學歷史系。」
我愣住,等反應過來,我瞬間冒出一身冷汗。殷怡特意選擇了一個冷門專業,華京主營業務是金融房產,用不上歷史,因此我的名校文憑不至於露餡,是我太疏忽大意了。
我咽了口唾沫,想方設法圓場,「我剛才沒聽清,圍魏救趙嗎?三十六計中的一計。」
男人笑得溫和,「那你講一講,圍魏救趙發生地點,贏家是誰。」
我渾身僵硬,一個字也說不出口。
他把書本放回原處,「看來你們馮董不清楚自己的助理簡歷造假了。」
我緊張盯著他。
男人單腿支地,手指有一搭無一搭撩撥窗簾的流蘇,「想認識我嗎。」
我咬緊牙關,「我不認識您,我在華京也不影響您。」
我懇求他井水不犯河水,別出賣我。
男人仍舊沒理會,他半真半假的口吻,「我是看相的大師。」
我被他弄得一頭霧水,「大師?」
他點頭,「我從你面相看破你圖謀不軌,並且運氣不錯,在馮斯乾眼皮底下瞞天過海。」
我整個人凝滯在這一刻,平復了好久才開口,「學歷不等於能力。」
男人笑著說,「敢欺騙他,膽子夠大。」
辦公室的門在這時被推開,馮斯乾一邊解著西裝扣子一邊走入,「宗易,怎麼過來不提前打個招呼。」
被稱作宗易的男人腳步迎過去,「順路進來,不是什么正經事。」
馮斯乾把脫下的商務裝掛在沙發背,「臨時有個會議。」他說完看了我一眼,「林董喝金駿眉。」
我沉浸在被男人戳穿的心有餘悸中,有些魂不守舍,一時沒動。
馮斯乾和男人相繼落座,又沉聲重複了一遍,我這才回過神,「金駿眉是嗎?」
男人很隨和,「有什么喝什麼。」
我立馬鞠了一躬,「林董,是我怠慢了,您稍等。」
原來男人是林宗易,殷怡的舅舅。馮斯乾在酒莊和朋友提到的人就是他。
殷怡與我的交易,我確信林宗易百分百不知情,殷怡不可能走漏風聲,我三言兩語便被他識破有所企圖,可見林宗易眼很毒。
馮斯乾注視著我進入會客廳,林宗易的目光也定格在我背影,長達半分鐘的寂靜後,馮斯乾注意力轉移到林宗易的方向,他眉眼含笑,「宗易,殺一盤嗎。」
林宗易目光不疾不徐從我身上收回,打趣說,「你又準備了一盤死局來為難我嗎。」
馮斯乾起身,取下書架最上層的棋盤,是一副擺好的圍棋,黑白棋子橫縱錯雜,一看就深奧。
他將棋盤平鋪在茶几上,「我哪次準備的死局,不是都被你破解了嗎。」
林宗易解開馬甲拉鏈,露出米色的高領羊絨衫,他懶散而隨意敞著懷,「既然明白贏不了我,還費什麼心思。」
馮斯乾與他四目相視,「那你猜這回呢。」
林宗易反覆活泛手腕,雲淡風輕一句,「你還是堵不住我。」
馮斯乾笑容玄妙幽深,「宗易,這麼有把握嗎。」
林宗易拾起黑子,「沒有把握,我就不接你這盤局了。」
馮斯乾緊隨其後也拾起了白子,前者謹慎觀摩棋盤,「是一出絕殺局啊。」
馮斯乾指腹捻著棋子,「一般的局,我不找你對弈。」
我沒想到馮斯乾竟然會下圍棋,而且不是淺嘗輒止的入門級,是最刁鑽的棋路。商場中從不缺急功近利的人,卻很少有運籌帷幄但甘於沉澱的人,這意味著清醒和取捨,是人性最難的一環,難怪他面對誘惑的自控力這樣強。
林宗易在棋盤上尋覓著突圍的生路,「你對萬利有想法。」
馮斯乾在最邊緣的交叉點落下一粒白子,「我早有計劃吞掉萬利,如今黃堯經營不善破產,是送上門的肥肉,正合我意。」
林宗易吃掉被四枚黑子包圍在中央的白子,「斯乾,想要侵吞它據為己有的,不止你一人。」
馮斯乾棋局落於下風,表面依然風平浪靜,「憑本事。」
林宗易點燃一支煙,窗子關著,沒有一點風,淡藍色的煙霧被捏成一條狹長筆直的線,凌空而上,然後無聲無息散開。
我揭過一扇木雕屏風,觀察這一幕,腦海里躥出一個詞——詭譎。
這個男人的殺傷力赤裸外露,沒有絲毫遮掩。
林宗易抽著煙,接連用三顆黑子敲定了乾坤,將馮斯乾處境逼得插翅難逃。
馮斯乾手裡的白子在上方懸而未決,「宗易,不給我留活路嗎。」
林宗易手臂搭在沙發扶手,「下棋而已,總要分出勝負。」
馮斯乾審視著眼前走投無路的局勢,「你一貫是暗箭殺人,刀軟,手不軟。」
在整盤棋幾乎無處落子時,馮斯乾瞄準了一個最不起眼的角落,翻盤了。他慢條斯理拆開紙巾擦手,「我們這次難分伯仲。」
林宗易不太相信馮斯乾可以翻盤,畢竟棋盤被黑子占據了半壁江山,可事實他確實忽視了那個至關重要的角落,成為馮斯乾起死回生的一筆,他掐滅菸頭,「聽說黃堯與你結過梁子。」
「沒有結過。」馮斯乾整理著棋子,「華京吞併萬利是正常的商業鬥爭,名利場沒有情義可講。對我有用的,不論任何人,我都照樣吞。」
林宗易眼眸陰冷,臉上卻從容,「斯乾,我最欣賞你的魄力。」
我端著茶盤出去,先遞上林宗易的那杯茶,「林董,您的金駿眉。」
我把馮斯乾的茶杯也放好,「馮先生,普洱。」
馮斯乾淡淡嗯,「你下去。」
我說,「有事您叫我。」
我繞過茶几,正要迴避,出其不意地對上林宗易一雙眼睛,他的眼睛不同於馮斯乾的眼睛,後者內斂神秘,深不可測,而他鋒芒畢露,堂而皇之暴露自己的狡詐和探究,有一種揣度人心與審時度勢的極致的敏銳。
我仿佛被他的眼睛困住,困在泥沼里,邁不開步。
「助理小姐,會圍棋嗎。」
我琢磨不透他的用意,如實說,「我不會。」
林宗易指著被收拾得差不多的棋盤,「我圍剿了馮董的白子,他棄車保帥,最終逃出生天,達成和棋,算哪種戰術。」
我想了一下,「狡兔三窟嗎?」
「還有一個更高明的說法。」林宗易似笑非笑,「圍魏救趙。」
我心臟驟停,差點跳出嗓子眼,幸好他沒有再往下說,只是不斷悶笑,我一聲不吭退到一旁。
馮斯乾也察覺了我們之間的特殊氣氛,他沒多言,撇了兩下水面漂浮的茶葉末,「宗易,上周你在濱城的高爾夫球場,我也在。」
林宗易端起杯,低頭嗅了嗅茶香,「我看到你了。」
馮斯乾說,「你球技進步不小。」
林宗易的神情耐人尋味,「斯乾,我比你更不喜歡湊熱鬧,可利益當前,我不得不湊。」
「萬利背負了數億的債務,除了華京,沒有企業填得起窟窿。」
林宗易喝了一口茶,「我填得起。」
馮斯乾指尖流連在杯口,「你的企業要充裕的資金流運轉,再割出幾個億砸給萬利,你有多少資金鍊,能保證銜接得上。」
林宗易大約嫌茶苦,他只喝了一口,便不再碰了,「那是後話了,我只顧當下。」
馮斯乾一言不發。
林宗易問,「你和殷怡打算什麼時候要孩子。」
馮斯乾說,「不急,隨緣。」
林宗易舌尖抵出一片茶葉,吐在菸灰缸里,「不在一處同居,緣分是隨不來的。斯乾,你覺得呢。」
馮斯乾撂杯子的姿勢頓住,「宗易,你這話什麼意思。」
他們對視著,像兩池了無波瀾的湖潭,可湖底驚濤暗涌。
林宗易的面孔仍然是溫文爾雅的淺笑,「沒什麼意思,我僅僅是提醒你這件事。」他站起,拍了拍馮斯乾的肩膀,「我沒有孩子,我等著抱你們的。」
林宗易看著旁邊的我,我立刻緊張起來,不過他沒和我說話,只對馮斯乾說自己該走了。
馮斯乾也站起,「我送你。」
他們走到門口,林宗易突然毫無徵兆地停下,他偏過頭,「斯乾,你這位助理——」他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斟酌如何評價,我以為他會揭發我撒謊,嚇得大氣不敢喘。
馮斯乾面無表情等待林宗易的下文。
好半晌,林宗易笑了,「很匹配你。」
馮斯乾反問,「匹配我什麼。」
林宗易說,「和你一樣擅於應付各種場面。」
馮斯乾側身看向我,「林董對你印象很好。」
我稍稍鬆了口氣,「謝謝林董。」
林宗易離開後,馮斯乾返回辦公室,他坐在椅子上,灼人的陽光深處,臉色喜怒不辨。
我試探問,「馮先生,林董在威脅您嗎?」
適當掌握一個男人的秘密,能夠拉近關係,可不能挖掘得太過火,男人會反感戒備。
馮斯乾抬起頭。
我說,「他以您和太太分居為把柄,威脅您放棄收購萬利。」
他眯著眼不語。
一直以來,沒有獵物能逃脫我的計中計,唯獨馮斯乾油鹽不進軟硬不吃,我百發百中的手段在他的世界裡全部失靈。
我決定改套路,馮太太有耐性,我沒有。
挑明真相是最直白的捷徑,我都親眼見證他們分居了,再裝糊塗不免太假,不親手打破馮斯乾的面具,他永遠不會主動摘下,他戴著君子的面紗,怎會放任自己墮落。
我俯身,單手支著下巴,意猶未盡的神色,「馮先生騙我了。您和馮太太的感情並不好,可出於種種現實考量才延續至今。您不希望有朝一日婚姻破裂,失去輿論優勢,所以在男歡女愛的事情上很克制自律,不沾染其他女人給自己增添污點。」
他深意十足凝望我,顯然對於我這番話有忌憚,「我和我太太的關係並無你猜測那麼複雜。」
我不依不饒,「您沒有和太太住在一起,感情深厚的夫妻不會分居。」
「婚姻的質量不是取決於在一起的時長,而是取決於各自的節奏和接受度。」馮斯乾打斷我,「我太太不習慣煙味,也不滿我夜晚應酬,分居讓彼此更自由,更舒服。」
我台階都鋪完了,馮斯乾死活不下,他演好丈夫還演上癮了。他的確是詭辯洗腦的一把好手,答案無懈可擊。
我說,「但女人最看重丈夫的陪伴,因為生理欲望是與生俱來的本能。」
馮斯乾又焚上一根煙,「你的好奇有點多了。」
我隔著煙霧,「我可以幫您打掩護。」
馮斯乾摩挲著無名指的婚戒,「什麼掩護。」
我上半身前傾,挨著他耳朵,他倒很配合,也略微往前探了半尺,「當然是掩護您的金屋藏嬌啊。」
他沉默,旋即笑了一聲。
我眨巴眼,「您想有嗎。」
馮斯乾吸了一口煙,「沒多餘的精力想這事。」
「是沒精力,還是不想?」
他緘默,朝我頭頂噴出一個煙圈。
我小拇指勾著他袖口,「您要是想,甚至付出行動,我都不會泄密的。」
馮斯乾唇角上揚,「真的嗎。」
「雖然是馮太太介紹我到華京,可留下我是您的決策,難道員工為了討好人事部經理,而不惜違背老闆的心意嗎。」
我的比喻很有趣,馮斯乾輕笑,「挺聰明。」
我咬著唇,滿是弦外之音,「我是馮先生的人,能博得您高興,我豁出什麼都無所謂。」
馮斯乾瞧了我一眼,沒出聲,他拿起桌上座機,撥通了一串號碼,那頭是一個男人接聽,馮斯乾吩咐,「查林宗易。」
對方詳細詢問了什麼,馮斯乾說,「他公司的帳面資金,以及近期的項目與什麼人合作,我要最真實的。另外,不要打草驚蛇。」
他交待完情況掛斷。
我煮了一壺咖啡,放在他辦公桌,馮斯乾瀏覽著電腦屏幕,忽然對我說,「你的東西拿走,左邊最末一格抽屜。」
我按照他的指示拉開抽屜,取出一個白色塑膠袋,存放的是我那天勾引他時,胸口崩開的一顆紐扣。
我心中暗喜,馮斯乾沒扔掉它證明不厭惡我,金字塔尖上的男人大多非黑即白,事業上只有賺錢或賠錢,情感上不愛即憎,沒有模稜兩可的中間值,只要不討厭,被俘虜是早晚。
我把紐扣攥在手心,我的內衣是時機派上用場了,「馮先生是不是還欠我一件東西。」
我蹭著桌沿,一步步蹭到他面前,撫摸著他襯衫的衣領,「我的蕾絲內衣,走得匆忙,遺落在客房的床上了。」
我手柔軟無骨,攀著他脖頸一寸寸朝衣領里鑽入,「您看見了嗎?」
馮斯乾拂開我已經探入一半的手,身體與我保持著距離,我沒再得寸進尺,直勾勾看著他。
他說,「有空來拿。」
我說,「我今晚就有空。」
他將我推遠一些,「我沒空,白天去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