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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他知道誰都沒有資格讓雲灼將仇恨與美好一筆勾銷地盡數和解,人類情緒複雜,不是一種覆蓋另一種那樣簡單。
雲灼呆立半響,他低頭,一隻手捂住自己的雙眼,下半張臉卻咧出一個似是而非的笑來,他的笑看起來很痛,但卻也仿佛在做回一刻愛恨外現的少年。
星臨將臉頰挨上雲灼的脊背,「我們去礫城看看吧。」
礫城在暮水一戰中窮盡財力與兵力,雲歸覆滅真相已是天下皆知,礫城的實力與聲望皆是一落千丈。
星臨與雲灼抵達礫城時,見到的是在高修明勉力復興下仍規律運轉的礫城,卻仍是大不如前。陸愈希與葉述安的屍體是孵化第一批圍獵者的溫床,早已被分而食之,因而礫城為陸愈希在親族陵墓中設了一個衣冠冢聊表祭奠。
守墓人認得出雲灼與星臨,引路過程中幾度欲言又止。
他們與陸愈希之間原本太多話來不及說清,可面對著一塊冰涼的石碑,對死者的獨白只會凌遲生者。
只是一場無話可說的告別,兩人離開時,太陽都沒偏移半分。
下山時,守墓人引了另一條偏僻繞遠的小路,兩人不動聲色地跟在他身後,揣測這人慾言又止的緣由,最終在小路的轉折路口,看見了一塊無名墓碑。
它掩在草木深處的角落中,不為人知地偷偷立著,連名字都不敢有,潦草地祭奠一個人的潦草一生。
有些人冒險築起這塊碑,可罪人無名,不值得被祭奠,更不允許被銘記。
守墓人回過來的半張臉上罩著一層悲戚,「雲公子,該這邊走了。」
下山的路上,太陽清淡得像被困在清晨,太多人離去,也有人被大浪淘沙地留下。
雲灼看著身旁星臨的側臉,不自覺地就盯了太久。
星臨看過來,視線撞了個正著。
他沖他露出一個笑,「看路啊。」
他笑得比晨光清透純情,那純情冷冷的,抹殺所有鬱結。
山路狹窄,他把他拉得靠近,兩人肩抵肩地向前走,走過坎坷崎嶇的起伏地,走過真假混象、親疏瞬變的路口,一起回到那個等待已久他們的歸處。
回到日沉閣的當天夜裡,雲灼剛一腳踏入大門,便大家被簇擁著拱到飯桌前,他們算好了日子為他補過生辰。
扶木圍著雲灼和星臨來回蹦,「我最喜歡給大家過生辰啦!」
婆婆拍著輪椅的扶手贊同,「這世上就是有這麼多的好事情要慶祝呀!」
一大桌甜口菜餚投其所好得過了頭,甜得人嗓子都痛,半個月的時間對這群人來說都算是闊別已久。
酒喝得太盡興,冷焰火放過三輪,鬧到下半夜才消停,剩千杯不醉的流螢和不會醉酒的星臨,將人一個一個撿回房間。
明月高懸,臥房裡一地月光塗就的白霜,星臨趴在雲灼的榻邊,透徹色澤的眼不間斷地划過幽藍光線。
他看著雲灼的眉宇舒展,他想他必然是一夜黑甜。
第二日眾人陸續醒來,已是日頭西斜。
雲灼隨意披了件外袍,兩道倦懨的烏青掛在眼下,眼皮還半闔著,突然就說以後想要開家醫館。
所有人都還在他這一語驚人中反應不及。
他便開始徵求大家的建議,是否願意與他一同。
他喝著醒酒湯,也不知道是在說夢話還是醉話。
即使說雲灼和星臨近來抓雞看門陪打牌,著實是積了不少善德,可賞金殺手金盆洗手直接洗成懸壺醫者,未免跨度太大,簡直天方夜譚。
但日沉閣里恰好是一群天方夜譚的人。
聞折竹當天晚上就掀了庭院裡的幾片地磚,準備辟成幾塊藥田,扶木和天冬喜滋滋領了採買之責,流螢尋了都城幾處位置優越地價實惠的鋪子,最後因為銀錢實在捉襟見肘,決定就把日沉閣就地變醫館,就讓婆婆做這醫館裡的吉祥物。
眾人忙忙活活籌劃日沉閣新定位,卻發現星臨不見了。
那天星臨領了個報酬不錯的失物招領任務,這類任務向來是他的強項,然而他清早出門,直至午夜仍沒有回來。
天冬惴惴不安地捱過半夢不醒的一夜,早早便醒來,一踏進庭院,便看見眼下烏青比宿醉還要誇張的雲灼。
「他還沒回來?」天冬皺起了眉。
又熬了一天,星臨仍不見蹤影,一切事宜即刻擱置,尋找失蹤人口成為日沉閣最緊要之事。
先去詢問發布失物招領懸賞之人,卻得知該懸賞早在前兩天已經結到星臨手上,再去四處詢問城中人,而星臨一貫來無影去無蹤,所得答覆皆是不曾見到。
星臨宛如就在這座城內蒸發了,幾人遍尋七日未果,扶木與聞折竹便回閣收拾行李欲前往棲鴻與殘沙,欲借舊日勢力散播尋人消息。
雲灼走進星臨的房間,妄圖在其中尋到蛛絲馬跡,指明星臨的去向。
而星臨的房間比雲灼的房間陳設還要簡略,除床榻之下,有一個被藏得很往裡的鐵盒。
鐵盒的邊角打著「星臨」兩個小字,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花紋,只平整光滑的一個金屬盒子,與星臨一般嚴絲合縫,估計是他自己在扶木的倉庫中打出來的。
但盒子並沒有設鎖,雲灼打開它,裡面整齊地碼著星臨生辰那天收到的禮物。
除此之外,還有些零碎東西:聞折竹寫給他的菜譜,扶木給他放置流星鏢的盒子,天冬給他縫製的荷包,流螢教他紅妝時用的硃砂,就連婆婆在棲鴻隨手摺給他一枝紅梅,都被他製成乾花收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