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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他們從那眾多的腳步聲中,分辨出一類沉重有力的步伐。
星臨與雲灼踏出山洞時,他們在峭壁的半腰。
腳下,泥土石塊已被曬得半乾燥,如血般的夕陽塗滿罹患山洪的峽谷。
人類屍體與山石殘骸堆疊在一起,鮮血與河水摻雜著流動,自然風貌一片狼藉,向善人性強弩之末,涌動的人頭像這谷內即將熬乾的一鍋沸水。
七個似人非人的身影在圍獵者中衝鋒陷陣,動作帶著些稚拙,卻是無法抵抗的力度。
它們轉動著重劍的手,呈現著非人的木褐色,關節處向外滲著藍茄花汁,運轉過快,一滴湛藍液體砸落在地,濺在一隻黑色短靴上。
短靴主人後撤一步,單手撐住身旁的木傀儡,血色夕陽勾勒著他的側影,一雙異瞳中有外放的殺性。
他仰起頭,看著層層疊疊的面目,無一不猙獰。當年他被逼上懸崖,面對的也是這樣的一張張臉,這場景陌生也熟悉。
這不是他第一次踏著日暮走進絕境。
他眼前,圍獵者迅疾刁鑽的一劍乍現,鑽破防禦,切入木傀儡的大臂——木質胳膊落地,濺起膝蓋高的血水。
扶木看著血水裡的斷肢,自己大臂處的陳年斷面忽然一陣疼痛。
那木製的斷肢順著血河漂,在匯入河流時,被河畔一堆亂石擋住。
亂石堆疊成的高地上,祈福姿態的白衣人正半斂雙眼,也斂著眼尾一尾陰鬱。
不可計數的人在天冬腳下夢囈得振振有詞,宛如王宮裡那晚的夜宴,流觴曲水裡,人人將亡國的前奏輕歌慢誦,沉浸在虛幻的當下,沒有明天。
被困在幻境中的圍獵者將高地快樂地圍繞,被赤紅火線一個接一個絞殺。
火線穿梭人群,收尾於紅衣人沾滿鮮血的掌心。
流螢眼眸里的紅光惹眼。
一如六年前燃起熊熊大火的青樓,那時她和唯一的親人跌坐在青石板上,滿眼映著漫天的火,聞到空氣中的脂粉氣息也被火焰吞噬。
赤紅火線纏繞的圍獵者倒下,破裂的動脈噴出血液,濺濕老者的鬍髯。
聞折竹冷冷地將劍從圍獵者的胸腔抽出,血糊住他的眼睛,他看不清屍骸遍地,視野就像看見鹿淵書院遍地橫屍時一樣模糊。
模糊中,一黑一白兩道身影,划過血與夕陽交相輝映的血幕,落進這場戰役。
流星鏢破風,星臨與暗器一齊化作這密集人群中的暗影。
雷動的聲響炸起,將風聲也扭曲一瞬。
千萬道視線,有警惕有恐懼,有嗜血的貪婪,還有終於的驚喜,一齊射向聲源處。
看見那日沉閣主被銳烈的白熾光芒捧住,滿身的狼狽血跡壓不下徹骨的卓越風姿。
兩人落回他們身旁,不是緊挨的距離,卻像兩塊拼圖嵌入得嚴絲合縫。
夕陽沉落海平面,日暮時分的瑰麗光輝從不吝嗇,因為是最後,所以不保留。
火焰瘋狂地揚向天幕,血色的光明失禁,深刻了日沉閣每個人的面目。
太平盛世里他們不過平常個體,各自有著自己既定的命運軌跡:公主在宮闈里過完尊貴一生,妓女在風月里花期短暫,偃師肩負整座書院的恢弘夢想,棲鴻少莊主在繼任大典上披上雍容衣袍,雲歸三公子在眾星捧月里不違背本心地離去,天外來客於寂靜真空中永遠奉行使命。
身份懸殊,陣營對立,性格迥異,命運軌跡條條平行,他們本該毫無交集。
可烈虹擊碎生活,命運軌跡交織,他們相遇在這亂世中同一屋檐下。家鄉不再,也從來看不清前方的路,所幸日沉閣就是歸處。
即使是此刻,星臨手起刀落,收割一條條性命,雲灼天冬泛著病態紅的面頰映進他的眼底,他也仍不知道他們能去往哪裡,結局又會是什麼,只知道要擊退這一次的危機,握緊此刻的溫度。
扶木他們還帶來一批虹使,是自尋滄舊都至暮水群島這一路上,自願與日沉閣同路而加入登島戰役的那群人。
他們此行赴死的可能性比雲灼還大太多,然而刀光劍影里沒有人退縮。
虹使一旦失去行動力,死無全屍是必定結局。
星臨視野里,太多人倒下時毫無聲息。
男女老少,衣著華貴或破舊,階層與秩序的界限被烈虹再次瓦解,星臨看著一個個倒下的身影,看著一個個上標「到此為止」的人生故事。
一位獵裝少女被十多個圍獵者逼進死路,列成人牆將她隔絕至戰場邊緣。
少女後背抵上山壁,她衰竭脫力,口中卻仍無聲不停念著一個名字,仿佛能從那簡單兩個音節里汲取無限的憤怒和勇氣。
星臨在十步開外,目睹圍獵者的亂刀迅疾地向她揮去,刀光馬上就要撕裂她臉上那虛弱而驚人的執拗。
突然,星臨身形一閃。
流星鏢破風,與數十兵刃相擊,發出數十聲玲瓏聲響,將這密不透風的攻擊撞擊得紛紛偏離軌跡。
星臨擋在少女面前,只來得及用一柄掠奪來的劍抵去大半攻擊。
遺漏兩柄刀刃的攻勢,是他在鑽入著攻擊圈之前便已知的結果。
一柄刀刃鋒利,切入他高舉的小臂,從腕際剖至肘關節,湛藍血液濺出,也浸著他的銀白骨骼。
另一柄刀刃已經卷了刃,划過他的胸膛,只劃破胸前衣襟,裂帛聲響起,一個球形物體猝不及防地從他懷中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