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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街道被燒傷,壞死的黑色疤痕遍布青石板,酒樓被腰斬,大半墜在地上,成就一片廢墟。一隻手豎在殘磚碎瓦中,求救的生機已如指縫中的塵土一般灰白。
運河依舊如鏡,倒映猩紅的晚霞,托著成千上萬的祈福河燈,也托著尋滄舊都的平民。虔誠許下心愿的人們,此刻與河燈一起,與側翻的畫舫一起,在如畫如血的水面上沉沉浮浮,永遠安靜。
河邊喧鬧的街市一片死寂,半截糖人黏在地上,裝幀精美的詩集倒扣著,被幾個黑鞋印踩進屍泥里,一封家信隨著風打著旋,各種款式的衣物散落得五顏六色,一道拖拽的血跡橫徹半條街道,斷在一位失去頭顱的女人身下。
一側房屋,熱鬧得突兀,翻箱倒櫃的聲響里混雜著談笑。
屋內,一位年輕男人提著刀,坐在供奉神像的桌上。
他的右臉有一道結痂的傷疤,腦袋是個陰陽頭,左半邊頭髮留存,右半邊被火燒過,貼著頭皮骯髒地蜷曲著。
他一腳踩上桌沿,不耐地覷著地上,道:「您老可是這都城有名的琴師,成名十幾年了,才這麼點家當?」
細軟鋪就的一地狼藉里,一位衣著體面的中年人被身後人壓著雙膝跪地,腦袋快要垂進地里,那是個折辱的姿勢,他的聲音忍得劈了,「就這些了……將軍。」
「將軍。」桌上的年輕人似乎被這稱呼取悅了,他彈了彈自己衣襟上新繡的徽標——一個左三道右三道爪痕交叉而成的烏黑標誌,透著股猙獰的匪氣。那是圍獵者勢力的頭目半月前定下的標誌。
「他叫我將軍!」他笑著對身邊的圍獵者說,「現在天下人也都知道,咱們也正規起來了。」
他身邊人的衣襟上,也繡著爪痕徽標。圍獵者日漸壯大,也學著那些氏族勢力一樣,為自己這群無血緣關係卻有相同目標的人定了個族徽,也起了個威風凜凜的名字叫「狩獵軍」,於軍內按烈虹之力強弱劃分等級,不同等級來統領不同數目的下級,若是自身力量變強便可晉升。唯一的禁令即最高禁令,即狩獵軍內不可相食,除此之外一概不做約束。
「這麼識相……還不趕緊拿出點好東西來孝敬孝敬?」年輕將軍道。
「都在這裡了。」琴師連連擺手。
年輕將軍的笑淡了,一腳踹在琴師的下巴,琴師一聲痛呼。幾顆牙齒滾落在地,琴師下巴脫了臼,下半張臉拉長,啊啊地叫著,血淋淋的滑稽樣子。
年輕將軍看著忍俊不禁,下級圍獵者們見了也哈哈大笑起來,有人興致高漲,上去又賞了琴師幾個拳腳。滿地狼藉的屋內一時充滿了歡樂的氣氛。
忽然,年輕將軍一抬手,下級們立刻噤聲。
只聽屋內除了琴師的痛呼聲,還有隱約的啼哭聲。琴師似乎也聽見了,立刻把自己那些帶血的痛呼全部咽回大敞的喉嚨里。
啼哭聲是一塊地毯下傳來的,兩位圍獵者齊心協力地搬動壓在地毯上的書架,掀開地毯,一個方正的入口,打開後是一個藏室,裡面陳列著琴師多年以來的藏品,餘下空間僅可容納一位成年男性站立,卻強行擠進一個男人和一個抱著嬰孩的女人。圍獵者這次來得太猝不及防,倉促之下,他們選擇了並不高明的藏身地。
年輕將軍把藏室里的男人一把揪出來,看著琴師道:「你知道騙我的下場是什麼嗎?」
屋內無故生起一陣疾風,將火盆中的火舌壓低一瞬,琴師瘋狂掙扎著,忽然一潑燙血澆頭而下,他戰慄地睜開眼,看見弟弟的頭顱在火盆旁轉動著,悠悠地停下來。
年輕將軍鬆手,無頭軀體便倒了下來,倒在琴師身旁,脖頸斷面汩汩而出的鮮血濡濕他的膝蓋。年輕將軍混不在意地,從手下那裡接過藏室里的藏品,一張藏藍色布帛在手裡轉了兩個方向,他看了幾眼,便隨手扔進一旁的火盆里。
琴師被壓得趴在地上。
那些輾轉各地收來,珍藏多年的古老曲譜被火舌噬舔著化成灰燼,紛紛揚揚地竄上屋頂。
年輕將軍把一部線裝琴譜也扔進火盆,「你怎麼什麼破爛都往這裡邊收。」
屋內幾位圍獵者原是街頭的地痞流氓,字怕是都沒認全,一朝拋棄人性,憑無恥得勢,就愛看體面人狗都不如的樣子。
年輕將軍接過啼哭不停的嬰孩,「老來得子,恩?看不出來,好福氣啊。」
琴師幾乎是蠕動到年輕將軍的腳下,抱住主宰性命的靴子,他說不出話,只能用手指沾著嘴裡的血在地上寫。
他手哆哆嗦嗦,寫得慢且筆畫崎嶇,但好在這幾個字簡單,年輕將軍都認識——
——「我想加入。」
年輕將軍挑起一邊眉毛,「你想加入?加入我們狩獵軍?」
圍獵者們聽了又一陣鬨笑,一邊笑著一邊把女人往屋子的更裡面拖,琴師用力地點頭,血沫亂甩,他的上半張臉浮現出一種帶痛楚的、誇張的感激笑容,下半張臉仍在無聲慘叫。年輕將軍提著的嬰兒哭得更厲害了。
但年輕將軍也沒煩躁,他認真起來,「你知道要加入我們,你首先要做什麼吧?」他回頭,給下級一個眼神。
下級圍獵者心領神會,從身後拿出一個布裹丟在琴師面前。
布裹滾落在地,布散開,裡面的東西露出一角,是一根拇指的樣子。那是一位虹使的斷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