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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圍獵者分工明確、熟練有序地對包圍圈中心的虹使攻擊,人類在面對強於自身太多的龐然大物時,常常會顯現出可怕的集體智慧,圍獵者已經獵過很多次虹使,所有要領都已熟記於心,每一個動作的目的都是要面前的虹使斃命。如同一場殘局,黑子將要白子剿殺殆盡。
這裡不是一個人的以死相抵,而是一場戰爭,是一群人的毅然赴死。
暮水群島上的決戰訊息不脛而走,同時也為所有虹使指出另一條路,對既定命運的察覺,使他們從這山河的各處啟程,不約而同地來赴這最後一戰。與其坐以待斃,不如賭上性命還這天地一片乾淨。越是遲疑,圍獵者群體越膨脹,所以他們馬不停蹄地來赴一場盛大的死亡。
晦暗雲幕後透出一線天光,熹微的光芒降臨整座島嶼,也落腳在山巔的一抹刀光之上。
一雙漆深眼眸斂住寒光,雲灼抬手接住旋迴的扇刃。
扇刃鈍得弧線曲折,上面有鮮血順著扇骨滑落,洇得他的衣袖愈發沉重。
千人千面匯成雜色汪洋,有人性巨浪在雲灼周身瘋狂地翻湧著,這些人碾碎底限交換而來的籌碼,也都壓在這一戰上,越是進攻越是彪悍,生死懸於一線,人人都是喋血賭徒,無數道視線浸透了赤紅的狂熱,意欲將人群中心的一道白色身影穿刺個徹底。
誰都在賭,你死我活已成定局。
雲灼壓住喉頭翻湧的鐵鏽味,滾燙的血像是一路引燃了眼底的幽深,他一雙眼亮得震懾人心。
扇刃再出時凌然劈風,攜著電光,甩出血珠,在圍獵者中收割頭顱,一去不返。
不斷向前,一具無頭屍體砸在他腳邊,他順手抽走屍體的長劍,時隔六年終再用起雲歸劍術。
多年之後,後人再將這段歷史翻閱,仍能從字裡行間嗅到那浮動的血腥氣,可也讀不出那慷慨赴死時,萬分之一的動人心魄。
烈虹疫病於暮水群島而起,它引起的禍端最終也在此地終結。那些被定格在故事中的英雄們永遠年輕永遠鮮亮,他們沒能留下遺體,最後一擊永遠留給了自己,或千刀萬剮粉碎成血霧,或重擊之下揚灰挫骨,對自己殘忍至極也絕不讓圍獵者得逞一絲血肉,只是借後人一筆墨跡,銘記生命最後的一聲聲迴響。
而這時的星臨,隻身踏入這段盪氣迴腸的傳說中,踏入眾位虹使的生命盡頭。
他登島時風塵僕僕,一腳踩進血水中,髒污液體飛濺,打濕他的衣擺。
這一切對他來說都太倉促了。如同有無數支燒紅的箭矢在背後抵著他的心臟,他要是慢上半步,只有被萬箭穿心的下場。
他第一次將殺人機器的本性外現得格外張狂,穿梭在戰場中,如一隻倉皇尋覓的惡鷹。
機器不願懂得人類構建出的精神意義。
星臨不願雲灼與天冬被封存進那些縹緲的傳奇篇章中,越傳奇越發虛無,越不可觸及。他要切實的,要摸得到的,他要留他們在身邊,像以往一樣,會說會笑,伸手就可以碰到。
刀光劍影里,看不清他人面目,幾步開外,一位虹使自爆時發出巨大聲響,一大片血霧噴薄而出,沾了星臨一身。
這一瞬間,像是有新亡的神經末梢順著血液鑽進皮膚表層,又滲入冷硬的機械骨骼,燃起一大片蝕骨錐心的焦灼情緒。
星臨切斷面前人的喉嚨,抬手擦去糊住眼睛的鮮血,遙遙地看見了高聳山巔上,一小片陰鬱的雷雲正在閃爍不停。
縱目望去,人山人海,他與雲灼之間隔著那樣廣闊的山石草木,一條痴迷狂熱的長河橫徹他們之間,好遙遠。
星臨一路向前,去登那座山。
混亂的山道上,一個搖頭晃腦的男子脫離人堆,顛顛地跑進山林深處。
星臨捕捉到了那人的異狀,他第一反應是圍獵者貪婪無度,食用人類大腦導致朊病毒入腦,所以才這一副痴傻模樣。
下一刻,他馬上反應過來,還有另外一個可能。
他緊緊跟上那男子的腳步。
漸漸進入茂密山林,如男子一般狀似瘋癲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穿過林葉,偶爾被荊棘絆倒,仍爬起來,臉上是朝聖一般的神情,毫不在意身邊混跡著一位煞神,都跌跌撞撞地向同一個方向狂奔而去。
眼前驀地開闊起來。
朝聖人群的盡頭是一處很大的深潭。
花樹綠葉將深潭圍繞出一圈鬱鬱蔥蔥的滾邊,上百個圍獵者就沿著這條幽綠的圓環,踩著神遊的步子,一圈,一圈,不斷輪迴著,肩膀擦著肩膀,覆蓋他人的影子,一張張臉夢囈、啜泣、似悲似喜,卻沒有一個人敢高聲語,他們在潭邊徘徊圍繞著,腳步不知停息,疲憊也來得迅速,腳一軟便一頭栽進那浮萍底下去。
深潭微微盪起波紋,水面綠得沁人心脾,浮屍與浮萍一樣,靜謐地在水面上茂盛著。
潭水中央許是被屍體填滿,泡發的白肉堆成山體,探出水面,高聳地成就一座慘白的屍山。
那屍山的至高處坐著一個人,銀髮皎然,半垂著頭,闔著眼睛,眉心流轉著一尾銀白光輝,古樹林葉篩落的天光碎在她的長髮上,映出如夢似幻的光暈。
圍獵者簇擁著深潭不停圍轉,像是臣服於這噩夢國度中的王女。
星臨一刻也沒猶豫,他衝破那一片低聲嗡嗡的夢囈,踩著那滑膩的肉體,握上她瘦骨稜稜的腕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