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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天冬道:「陸城主有所不知,星臨他很是神秘的,我現在連他究竟什麼年齡都不清楚。」
星臨現在究竟什麼年齡?
再過十三天一小時五十四分三十六秒,就出廠滿一整年。
出廠日期可以作為生日,星際時代的星曆與這個古代世界的時歷也無法相通。
一句謊話對星臨來說根本就是家常便飯,此刻滿室的暖意與期待目光,讓他喉嚨處的機械零件卡了殼。
膝頭,婆婆的手還在覆著,口齒笨拙,咬字不清地對星臨說:「生辰……很重要,每年……能回家就得回家過。」
「我回不了家。」星臨猶疑道。
婆婆聞言,有些賭氣,「這裡就是。」
星臨眸光一動,看著那張皺紋遍布的臉,這偃人婆婆自一開始見面,就痴傻地輕信他這一張偽善的臉。
那胡編亂造的話語更是不可控地吞了回去,前所未有地,星臨突然開始不自在起來。
「我……」他下意識轉頭看身側的雲灼。
雲灼像是勘透了他內里的不知所措,「你若是不願透露,就按照以往一樣,編一個。」
雲灼想了想,擱了筷,又道:「當然,我也很想知道,告訴我你的生辰,算是我向你索取的今日賀禮。」
尋求意義是孤獨物種的本能,今日是雲灼的生辰,他在二十二歲的伊始,向偶遇的星臨討要一個特殊意義。
星臨心裡戰戰兢兢,按著自己外表設計回答年齡,生日已經不由自主地被心選定,「今年十七,生辰……恰好是三個月之前的今日。」
「三個月之前?」天冬略一回憶,「不就是荷月節那天嗎?」
荷月節的萬千火樹銀花中,流離的路途變得模糊,每一盞燈火都能尋到歸處,祈福樹下漫不經心的一行詩闋,SPE-1437自此以後有了真正的姓名。
星臨飲盡一杯酒,完美的欲蓋彌彰里,竟品出幾絲醇香,「就是荷月節那天。」他道。
雲灼斟酒不語,眼角籠著莫測的笑意。
「那今年已經過了,」天冬深感遺憾,「沒關係,明年一定為你好好慶祝一次。」
「這倒不必了。」星臨忙放下酒杯,擺手推拒。
真心對他來說是多麼陌生而不熟練的領域,對著雲灼一人已經相形見絀,更何況被溫暖包圍。
「不行。」天冬道。
「我不……」星臨道。
天冬堅持道:「這是日沉閣傳統。」
雲灼與流螢一齊點頭。
「……」星臨捏爆一個金桔,噴了斜對面葉述安一身。
葉述安始終沉默得很妥帖,他看了星臨一眼,對衣襟上的飛來橫禍一陣無語。
星臨毫不愧疚地沖葉述安笑,一下挑眉里幾分泄憤的快樂。
葉述安眼角一跳,「……」
天冬看那四濺的橘黃汁水,放緩了語氣,「星臨,你怎麼就這麼抗拒他人的真心?就像婆婆剛才說的那樣不好嗎?如果你無法回家,回不了故鄉,那麼日沉閣可以是你的家。」
耳畔話音未落,星臨已經怔住。
天冬還在繼續道:「不論你以後去往哪裡,都有歸途。」
窗外風雪不曾止息,星臨的視野里,天冬面容蒼白纖弱,眼睛裡的誠摯似曾相識,話語太熟悉,畫面像是定格在這一瞬,過往一閃即逝的觸動去而復返。
另一道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與天冬的話重合。
「或許…如果你沒有故鄉,從不曾有過家,日沉閣可以是你的家。」
星臨開始恍惚,萬千畫面碎片像要哽住他,聳動著劃傷他的喉嚨。
曾幾何時,有人在暗無天日的地底,對他說過同樣的話,幾乎一字不差。那些小心的試探與讓他哭笑不得的認真。
「如果你不曾有過家人,我可以當你哥。」
那異色雙瞳里的光他來不及留住,那時的觸動來得模糊,隨著一具肉體的啞掉而塵封。
劇烈的情緒波動,在機械心臟溫度復甦的這一刻,跨過時間,遲遲到來。
他好遺憾。
他沒把最初的那陣風留下來。
此刻星臨才驚覺,當時的扶木留給他的疑惑其實從未離去,甚至始終在記憶走廊中不斷迴響,雲灼從中作梗,將其催化成貪念——
在這個根本不屬於他的世界裡,他真的能擁有一個,無論何時都能回去的地方嗎?會永遠有一群人在等他回家嗎?
高塔外風雪肆虐,星臨終於看到了扶木所說的落雪紅梅,美酒溫得滿室香氣,日沉閣的眾人給了他答案。
雲灼要他懂得愛,日沉閣要他有歸途,分明是雲灼的生辰,卻為星臨捧來了世間好夢。他是星空里一粒浮塵,偶然間落進這個時代,依附於質樸蒼冷的古蹟中,格格不入而從不抱有期待,現在他們卻在問他,可不可以終結那灑脫卻單薄的流離。
星臨此前嘗透這世界的晦暗惡意,可自遇到雲灼的那一刻起,匪夷所思的好運開啟。
看著面前一張張熟悉的臉,星臨不知所措地垂下眼來。
膝頭的手輕輕一翻,將那隻蒼老的手反握住。
「你若是不說話,我們就當做你默許了。」天冬舉杯對他。
強塞的溫暖,意外地將星臨的靈魂掏了出來,卻發現靈魂底色是悲傷與孤獨在並駕齊驅,並不鮮艷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