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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雲灼手上隱隱用力,「人命不該是這般計算的。」
骨頭被石牆磋磨的聲音很輕,星臨的笑變了味,「那該怎樣計算?一條人命在雲公子眼中是什麼樣的價值?五百兩賞金嗎?你明明做著拿人命換錢的活計,現在又是以何立場指摘我的?」
話音剛落,星臨視野中,雲灼的情緒指標跌宕得很精彩,從憤怒跌入了低落,沮喪得很突兀。他像是一下子被擊中了痛點。
而從表面來看,雲灼一句話也沒說,面無表情的專注讓人捉摸不透。
星臨伺機握上雲灼的手,力度溫柔得沒有分寸,「你想,如若沒有今日,那人質只是個紈絝子弟,可他今日一命換百命,」他像是在溫聲勸說,「你聽到周圍人的扼腕嘆息了嗎?他成了英雄。今天活下來的人,都得感激他,從此以後,他會在人們心中留有姓名。」
雲灼盯著星臨的手,「那是他的命,他做不做英雄,輪不到你來做決定。」
「那時的情況,他的命他自己也做不了主,」星臨道,「索性殺了他,是最高效的解決方法。別的方法都要承擔增添傷亡的風險,別的無辜之人也很無辜呀。」
雲灼:「自以為是。」
星臨:「雲公子心裡明白,我說的是對的。」
一陣白影陡然乍現。
驟起的風,將星臨一側髮絲揚起,落下之時,一彎鋒利刀刃距星臨脖頸只有一寸,刃光流轉著肅殺之意。
雲灼抓著扇柄,冷冷審視著星臨,「我只知,現在殺了你,可以保以後不知多少無辜之人性命無憂。」
星臨下顎抬得更高,將那段線條脆弱的脖頸往刀刃上送,「是可以。」
雲灼抓著扇柄的手指收緊,刀刃穩在原處。
兩道視線,一道冷意內斂,一道怒意外露,仰視與壓迫之間互不相讓,都在賭。
星臨在賭人的善良天性,雲灼在賭人的怕死本能。
可星臨還在向前,皮膚貼上刀刃,細小絨毛被寒光模糊到透明,他的動脈蟄伏於此,呼吸起伏間與刀刃若即若離。
距離越來越近,他手再次覆上雲灼的腕骨,目光在雲灼面上輕撫。
他還在向前。
下一刻,雲灼迅疾地向後撤刀,卻突然被抓住腕際。
是星臨死死鉗住了雲灼的腕際,雲灼用力一掙——竟沒掙脫,那是一種不用抗拒的力度,令人無法後退半步。
沒人能想到,面前這具纖瘦軀體竟藏有這樣大的力氣。
星臨迫使雲灼的手臂彎折,猛地將雲灼的小臂拉到自己面前。
雲灼被拉得身體前傾,在那被意識無限拉長的短短一瞬里,他看著星臨唇齒張開,挨上自己的手臂皮膚——
——柔軟溫熱的唇貼上,尖利犬齒抵住,刻意放緩的咬合動作。
星臨好看的眼睛大張著,一眨不眨,直直地望著雲灼,緩慢地、狠厲地、潮濕地咬了下去。犬齒研磨,嘴角流出一抹如殷鮮紅。
這短短一瞬,觸感細緻,疼痛濕潤而尖銳,雲灼見血,星臨的眼睛慢慢彎了起來,如幼獸般兇悍的咬合中,報復的快意在眼尾揚起。
他鬆口時笑了個唇齒猩紅,邪氣在眼底中蠢蠢欲動,「疼嗎?雲公子。」
雲灼背著光,眸色顯得沉鬱,只看著他,緩緩抽回手,垂落的衣袖遮住齒痕。
「這樣蔑視人命,連自己的都不在乎,」雲灼道,「誰教給你的?」
星臨一臉弔詭的血腥氣,有些疑惑地歪歪腦袋,「這些,還用人來教我嗎?」
他的手指在不自然地來回輕微蜷縮,表情與平日裡的神采有些微妙的不同,雲灼第一次見星臨這種表情,瞳孔深處所有情緒被一片茫然取代,疑惑得很空洞。
雲灼微微皺眉,他猶豫片刻,隨之上前,將手覆上星臨肩頭。
星臨一愣,感覺莫名其妙,他還沒懂這是什麼意思,只聽雲灼悶聲道:「我不知道你從前發生過什麼,但下一次,星臨,相信我。方才並不是非此即彼的兩難選擇,有的人不是非死不可。」
掌心的溫度隔著布料染上星臨的肩頭,他發現雲灼的目光有些飄忽,心跳頻率高得有點怪。
雲灼說完,只見星臨就著一臉不通人性的困惑,與他視線交接一瞬,隨即垂下眼睫,飛快的,刺痛的,雙瞳被薄薄一層眼皮掩著,望不出悲喜,隱約有細碎水光在眼周泛紅的皮膚上一閃而過。凝神細看過去,又消失不見,恍若只是錯覺。
雲灼從未看透過星臨的心思,他的一切都是神秘,都是未解之謎,永遠無法預測他下一刻的舉動。
這道謎題時常令人猝不及防。
只見星臨向前一步,伸出雙臂抱住雲灼——雲灼的一隻手原本在星臨肩頭,另一隻手烙著齒痕垂落身側,乍一看,確實是個敞開的懷抱。
軀體入懷,雲灼一僵。
「我知道了。」星臨悶聲說著。
那聲音就在耳側,半晌,雲灼遲疑著回擁星臨,他明明心知這大抵只是安撫意味,腦內卻亂糟糟得攪做一團,難以捉摸的無情,似真似假的爛漫,眼睛裡仿佛有無數等人探索的故事,甚至那段差點見血的脖頸。全部洶湧著揮之不去。
雲灼有些亂,星臨如同一道迷題。那蜷縮的手指與空茫的眼底,都像是謎底的蛛絲馬跡。
雲灼背後,星臨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舔了舔自己沾血的犬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