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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6:04 作者: 西鹿丸
「流螢。」
女子穿著一身白色單衣,鬢角殘留冷汗涔涔的痕跡,任天冬驚魂不定的目光落在她臉上,將自己的名字又重複了一遍,「我叫流螢。」
她將手中的木蓋往旁邊一放,朝天冬輕輕一笑,「他們都走了,可以出來喘口氣了。」她伸出一隻手,將天冬扶出米缸。
天冬道謝的話還沒出口,甫一碰觸流螢的手,一股異常的高熱便順著相觸的皮膚傳遞過來,剛剛她急忙之下慌了心神,一副心思全撲在自己的安危上,此刻才察覺到流螢輕微顫抖的身軀,她一把反握住流螢的那隻手,「你怎地燒得這般厲害?」
流螢那隻汗津津的手,這時瘦骨嶙峋,比生來病蔫蔫的天冬更顯孱弱。
天冬的視線試探地轉回流螢面上,只見流螢鼻下一道如注鮮血。
「好貼心。」流螢將手從天冬掌中抽離,伸手抹了一把鼻下鮮血,向後仰倒在那張木床上,抬起手,張開,看著自己指間的血,「這幾日高燒不退,吃什麼吐什麼。」
天冬愣愣地,「你去看過大夫沒有?」
「看過,沒用。」流螢仰面躺著,長發四散在床鋪上,燦爛陽光從窗戶斜射入內,賦予她一層虛假的好氣色。
天冬看著那被溫暖潤澤的側顏,尚未細細端詳,發覺流螢的耳朵處也湧出一抹血色,她當即驚愕。
流螢在自己的耳側摸過,指尖放在自己眼前,平靜地用食指與拇指將濕潤血色輕捻,「可能沒幾日好活了。」
「不會!」天冬對救命恩人誇下海口,「我知道哪裡有好大夫,我帶你去,定能醫好你的病。」
「帶我去你好不容易逃出的地方看病嗎?」流螢就著鼻腔里的腥甜氣息哈哈笑著,真實的笑意沖淡了幾分病色,「認真的嗎?公主殿下。」
天冬沒跟著流螢一起笑,只認真地看著她。
見流螢神色一凜,沾血的食指豎於唇前。
「又有人來了。」
天冬心中咯噔一下,凝神細聽,果然有敲門聲在篤篤作響。流螢又把她塞進米缸,用衣袖胡亂抹去面上血液,步至門邊,深吸一口氣,打開了門——門外只有一個兵卒,披肩帶甲,腰間佩刀,不同於第一次搜查時例行公事的兇狠面目,他倚著門框,「方才見你,便覺得眼熟,現在想起來了。」
天冬順著木蓋的縫隙,看見流螢扶在門框的手指收緊。
兵卒逼近一步,一腳邁過門檻,「這不是凝香苑的頭牌嗎?前段日子,還得花不少錢聽你彈曲兒,怎地如今在這鄉村野地里……」他望了望屋內,「一個人?」
流螢答非所問,「官爺不急嗎?那公主要是找不回來,上頭恐怕要怪罪的吧?」
兵卒嗤笑一聲,「用不著你擔心。那副病秧子模樣,要是和親途中病死了,我們也沒辦法不是?」隨之他又上前一步,已然完全進入屋內,他反手將屋門關上。
流螢避無可避,不著痕跡地後退一步,下一秒卻陷入天旋地轉中——兵卒揪住她的衣領,提著她一身病骨便將她扔到床上。
昔日一擲千金才觸到的活色生香,今日白撿,兵卒一步連著一步,靠近木床,直至粗糲手掌印上冷汗迭出的脖頸。
發霉的黑暗中,天冬瞳孔驟縮,巨大恐懼中勇氣竟也在暴漲,她抬手,抵住木蓋,掀起頭上遮蔽——
——她暴露在空氣中的那一剎那,一大潑液體迎面飛速襲來——濺了她滿頭滿臉,溫熱的,腥甜的,鮮紅的血液。
天冬睜開眼睛,見兵卒臉上還殘留著笑容,腦袋頂部嵌著一把柴斧,卷了刃的刀鋒直達他的眼眶,這使一顆平庸的腦袋迸射出非凡的血花來。
兵卒倒下,倒在流螢身側,露出他身後的佝僂身影來,花白頭髮,已至垂暮之年。
那人高舉的雙手還未落下,氣喘吁吁,身體脫力似的來回搖晃,她大口喘著氣,顫顫巍巍地摸到床邊,顫抖的手安撫地拍在流螢的肩頭,「阿螢啊,沒事了……沒事了,我回來了。」
流螢勉強支撐起身體,抱住佝僂身影,劇烈咳嗽了起來。
那兵卒橫死的血液不僅濺了天冬滿頭滿臉,更多的落在了流螢身上,將她的白色單衣染得鮮紅一片,殷殷血色如同她今日所穿的紅裙。
星臨盯著那與天冬話語中完全重合的紅色衣袂,那邊天冬的講述已至尾聲,「我與流螢和婆婆,一同將那兵卒屍體找了處山林,埋了,風聲過後,我便與她們二人告別,離開了杏雨村。」
星臨冷不防地開口,「自那以後,你有再見過這二人嗎?」
天冬搖搖頭,「時隔五年之久,今晚才是再相見。」
「流螢姑娘見到了,婆婆不是還沒見到嗎?」星臨側目覷著牆壁上黑洞洞的石室通道。
一聲尖銳急促的笑,自通道深處傳來,炸開在三人的耳畔。
第19章 請教
三人一同緊盯著通道入口處,裡面傳來一陣緩慢而有規律的「噠噠」聲,像是硬木與青石板相擊,由遠及近,直至一個搖搖晃晃的佝僂黑影逐漸清晰,一條腿邁出通道。
「噠」地一聲落地。
星臨的目光定格在那烏木製成的義肢上,後又轉而向上,看見一頭浸潤在月光中的白髮。
「阿螢,阿螢。」
那老人口中喃喃不停,面上時喜時悲,間或夾雜幾聲怪笑與嗚咽,不過人類的嗚咽總歸像是內斂的低鳴,穿透力遠不及那尖銳笑聲,距離阻擋下,嗚咽被模糊不清地忽略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