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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9-05 19:04:04 作者: 宋昭昭
    嵇宜安妥善安置了鏢局裡的細碎事務,收拾行囊準備離開,他和阮少游彼此熟悉雙方的作息,極為默契地避開相見的機會。

    比如他知道阮少游戌時沐浴,於是特意拖到亥時初才去澡堂,燒水的僕婢大多歇下了,嵇宜安一個人泡在半冷的水裡,匆匆擦洗。

    阮少游背抵著門聽裡頭的水聲,婆子過來的時候,他抬指輕輕噓了一聲。

    「再燒些熱水去。」

    婆子瞭然,輕輕退下了。阮少游苦笑一聲,最終只是靜靜站在窗外。

    而等嵇宜安洗完出來的時候,外頭已經沒了人,水珠自發梢滴下。他繞過阮少游的院子,看見裡頭還點著燭火,下意識想要敲門催少爺早些睡。

    然而嵇宜安最終縮了指尖,轉身離開了。

    阮少游就站在他身後,倚樹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他們倆的不對勁連鏢局眾人都察覺了,午間吃飯的時候,小六抱著碗到阮將止身邊,「義父,您不是一直派人盯著少掌柜嗎,您說少掌柜和嵇鏢頭,這是什麼情況啊?」

    「好情況,」阮將止嗤笑聲,「若非我派人悄悄盯著他們,還不知道錯過多少好戲。」

    「啊?」

    「你說大少爺若無子嗣,那百年之後,同仁還不是歸了二房麼?」阮將止似笑非笑,「難得啊,老天恩待你家二爺。」

    小六扒拉著米飯,聽得更加迷糊了。

    直至原先定下的日子終於來臨,灞橋柳岸,折柳送別。

    寧京外駿馬不耐揚蹄,葉歸德騎在馬上,回頭看嵇宜安。「日上中天,他不會來了。走罷,你師父他們還在華亭等著你。」

    他猶豫望著城門口,搖了搖頭。

    「你不捨得?」

    「是。」

    這幾年朝夕相處,如親如友,他雖對阮少游沒有那種感情,可如今乍然離開,又怎麼能捨得。嵇宜安心頭悶著,平生躁意。

    葉歸德牽起韁繩,「江湖路遠,終有重逢之日——當年我同你師父也是這麼說。」

    嵇宜安轉頭,看見葉歸德正看著他。

    當年解無生決意要下武當,在梁地建起萬仞山莊,據說有不少人道他欺師忘恩,只有當時尚是武當弟子的嵇仁與葉歸德支持他。

    後來一個陪他下山,一個為他留下退路。

    「如今你師父是梁地豪俠之首,你父親被譽為劍聖,他們當年的選擇是對的,走出去,才能看到更廣袤的天地。」

    嵇宜安最終翻身上馬,長鞭揚下,馬蹄揚塵,他背著劍直往梁地方向而去。

    「駕!」

    而阮少游立於城頭上,望著那兩個黑點漸行漸遠,一言不發。

    寧京高閣之上,陸元溫撐頭斟茶,動作散漫好似貴公子,明明是同一張臉,可換了身行頭卻不像是一個人。

    「我是沒有想到,堂堂常遠侯竟也將賭注壓在一個劍客身上。」

    「嵇宜安,啟程了?」對座,那人風華氣度皆不輸於陸元溫,聞言微微一笑。「當初你特意調他卷宗,然而有些事情,是不會黑字白紙寫下來的。」

    常遠侯寧榮,替聖人掌管九州暗哨。

    陸元溫挑挑眉,不置可否。「同仁鏢局裡的尋常鏢頭,值得解莊主親自上寧京,武當葉大俠為他下山保駕護航,若說他只是解無生所收的一個普通弟子,我卻不信。」

    「你今日能坐在這與我喝茶,多少也該有猜出的本事。」

    陸元溫飲了口茶,望向街頭熙攘,「如果陸某猜得沒錯,嵇宜安,應當是梁州豪俠選定的繼承之人吧。」

    寧榮眼裡流露出些許欣賞之意。

    為俠者極眾,但鮮少有能被稱道之人,但解無生卻不同,作為萬仞山莊的莊主,他早些年散盡家財,招攬俠客,曾一人一劍替好友尋仇,也曾在戰亂中收容流民,救濟貧苦,因其道義被推崇為遊俠之首。

    幾年前,江湖中幾大門派世家與當世大俠匯聚一處結盟,引舉解無生為盟主。

    「其實那群俠客,當初本意是尋劍聖嵇仁為盟主,但嵇仁早已退隱,不問世事。」寧榮嗅聞茶香,低低說道,「解無生接下盟主之位,恰逢劍聖之子嵇宜安至梁地,於是收他為徒,只等他能獨當一面之時,便將此重任交予他手中。」

    嵇宜安,命定的少盟主之選。

    「難怪,我聽聞中的解無生對於他是那般怒其不爭。」

    江湖遊俠之力是一柄雙刃劍,用的不好,多的是俠客自詡正義,赤丸殺公吏,報仇不顧性命;用的好,下棋人處廟堂之高,亦能操控江湖。

    寧榮吹開茶沫,低頭飲茶。「踏出寧京,我們想拉攏他,就有人想殺他。」

    馬鞍上,嵇宜安倏然睜開眼,劍隨之出鞘。

    他飛身而起,劍刃割喉,血色瀰漫開來,十餘黑衣人迅疾散開將他圍住,葉歸德一身道袍直立於青石上,觀他對敵之術。

    「一挑即點,不可中斷!」

    「怎麼打得如此捉襟見肘,小心後背。」

    嵇宜安以身帶劍去,直刺敵喉,左手接了葉歸德遞來的劍,往後回撩,他一身短褐揚起,動如流水,劍刃劃開皮肉,濺射赤血在面上。

    然而入此混戰中,他身上也無可避免帶了傷,嵇宜安咬牙間,下手更為狠歷。

    他要將這四年的所有懈怠全部補回來,他要向師父師叔證明,這四年他所做的一切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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