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8. 又一春

  「哦？」

  裴夕禾面色帶著幾分微不可察的笑意，眼中波光流轉。

  「那我就祝你，嗯，春天種下一顆小種子，秋天收穫一個大阿姐吧。」

  仔細想想，若是用息壤混合真我靈韻來喚醒太上無箏，那不也就相當於土裡種上桃核，等它發芽開花結果？

  沒毛病。

  太上無微雖被玩笑，面上卻依舊笑意滿滿，畢竟自家阿姐有重歸天地的一日便已經是最大的幸事。

  他低垂眼眸，右手掐訣，法力化作咒文融入虛空，掠向一處，轉瞬間茶案上便多出了尊泥塑小人，細細看去還真有幾分韓明樓俊逸樣貌的神韻。

  不過，裴夕禾問道：「這泥塑小人的樣子怎麼和我在記憶中看到的大相逕庭，明明是站著的，如今腿怎麼彎了？」

  太上無微低頭一掃，冷哼了聲。

  「畢竟是我阿姐留下的東西，我便也沒有直接損毀了去，但它塑成這般丑模樣，我便施法叫這泥塑跪在我太上宗祠之處。」

  「只是沒想到如今還能起到這般作用。」

  妙啊，裴夕禾心裡暗笑，抿了抿唇。

  事已言畢，她性子向來果決利落，不喜拖泥帶水，遂站起身來，輕撣衣衫。

  「韓明樓身上有我想要探知的秘密，你們兩族也有仇怨，我們合該一致相對。」

  「如今事情大致定下，我可就看你們太上一族如何叫韓氏吃不了兜著走，手忙腳亂了。」

  太上無微臉上笑意一斂，正色點頭：「自然，不過我也期待有朝一日，太上與金烏聯手伐韓，共誅仇敵。」

  裴夕禾不置可否，心中哼笑了一聲，轉身之時已然化作一縷金光，融入虛空中去，再無影蹤。

  她並不全然相信太上一族，說到底，自己和這一族的關係樞紐全在太上無箏。

  但如今太上無箏的魂魄也全然獨立，重新伴生的混元氣也意味著兩女間的聯繫徹底開始分明。

  君子不立危牆，裴夕禾從不將人美化，把自己的安危繫於人性之上。

  若非她篤定太上無箏和韓明樓矛盾無法消弭，而後者只會更垂涎太上無箏重新誕生的混元氣，裴夕禾也不會輕易便是將太上無箏的魂魄給出，畢竟還需要擔心兩族接觸後達成協定，太上無微以把她賣了來獲取韓明樓手中的泥塑。

  一族之長總要為全局打算，以最小的代價謀求最大的利益。

  那自己可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至於太上與金烏聯手？掌權者最忌公器私用，何況若是細細推敲，裴夕禾擁大日神烏之血與九九命格，皆是『祂』算計的結果，已經占盡了金烏一族的便宜。

  她雖未為惡，卻占全好處，是為虧欠。

  一則金烏一族與韓氏素無冤讎，二則後者根深葉茂，勢力龐大，絕非輕易撼動，便是金烏族脈成功光復，屆時也該是休養生息之刻，裴夕禾又怎麼可能將他們牽扯進來。

  她自己的仇怨衝突，自然要自己報之。

  何況金烏一族派出了大日神烏，太上一族派出老祖族長長老，子子孫孫，親朋好友等等，想來也是一番融洽圓滿的『合作』，裴夕禾心中如是點頭。

  她穿行虛空之中，步履輕緩，卻有一剎萬里的神奇變化。

  「也不知道狐狸有沒有把事情辦妥當？」

  赫連九城回天虛神州，尋找他的父老鄉親，天狐族老，想來應當順遂，自己給他留下了傳訊符，等到他重返上仙界，應當便會聯繫自己。

  裴夕禾心中一定，便是思索接下來所行。

  先前和太上無微談話她並未說假，自己確實打算前往暗淵深處，祭煉陽殿，取得完整傳承，如今她修為已然穩固無比，第二重道闕雛形虛影已有凝聚，若有機緣造化，便能推上一推，晉入下一境去。

  暗淵位處神霄天域，是她不曾踏足過的地界。

  裴夕禾早前便有了這等打算，自然分出過心神去了解詳情，據聞那神霄天域中風貌蠻荒，氣息遠古，天地靈氣也同樣厚重精純，有上古之貌。

  其中修士傳承的法脈絕非凡常，更具上古威能，其中勢力劃分可分作上兩族，下三宗。

  上兩族乃妖神傳承，龍鳳雙脈，天域中眾多妖族均是依附其下。而下三宗分別喚作『魔元宗』，『青雲殿』和『太蒼玄靈派』。

  裴夕禾想起自己早前曾拳打青鸞，腳踢金龍，不由得唇角勾笑，同為妖神血脈，爭強好勝是銘刻在骨中的脾性。

  至於那魔元宗和青雲殿則是有些棘手，因魔元宗便是與聖魔敵對，其下大大小小依附的宗門勢力只怕也百數，稱得上龐然大物。

  而青雲殿好巧不巧，宗派根基更落在暗淵之上，汲取自其中噴吐的磅礴靈氣以修練助益。

  自己如要入暗淵尋覓陽殿，那確實避無可避？

  裴夕禾思及此，不曾有半點怯意，雙眸精芒流轉，邁步於虛空之中。

  船到橋頭自然直，且先去往神霄天域再說。

  ……

  暮雲漸淨圓月升，風顛雲覆天地清。

  崑崙仙宗，高峰之上。

  正是昏沉夜色漸消之刻，明月自薄霧中緩緩露出，散落流水般的光暈，但那峰巒卻閃爍青芒，由弱而強，自淺及深，與月爭輝。

  青蔥漸郁，枝葉瘋長，一剎那之間，遍山生靈都在微顫，發出奇妙的音韻。

  慶賀，禮讚，誦聲。

  青光最濃處，女子緩步走出，眸中異彩漸漸沉寂，顯露返璞歸真的微光。

  姜明珠深呼口氣，見這滿峰景色，先前的冰雪已盡融。

  又一春，又長生。

  燃起明燈，大道既定，至今她的自然一道才終於是奠實根基，化作上仙第一極境。

  自然一道中蘊含枯榮生死，輪迴變化，她沉淪其中磨礪，曾有三度險些迷茫其中，化作輪迴養料。

  姜明珠掐指算算，從自己閉關晉升開始，竟已花去十七載，但值得。她百年苦修，多番秘境闖蕩，生死煎熬，今朝終是得了碩果。

  她雙眸如琥珀剔透圓潤，驟涌一縷寒色，像春寒料峭。

  「看來我的祝賀來得不算晚。」

  女子身後持劍，踏月光而來。

  銀髮異眸，青竹繡裳，不是明琳琅又是何人，她頗有些好奇地問道：「你這是？」

  姜明珠朝她一笑，眼中冷色卻不見退去。

  「我要去尋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