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1. 後來我誰身（四）

  裴夕禾手腕上的鐲子重化傀儡小人，懸浮於空。

  見六六八現身，她便說道：「六六八，為我申報前往第一重仙闕樓。」

  能滿足主人需求，仙傀小人自然是無有不應，只見其雙眸閃爍幾分淡黃靈光，有細小符文飛速地浮掠而過。

  片刻後便是傳來其聲，說道：「主人，已申報成功！」

  小人靠近幾分，幻化出來的面貌精緻小巧，討人喜歡。

  「主人可在今日或是明日前去，不過三日之後主人有約，需得注意時間。」

  裴夕禾自然心中有著分寸，便正欲從玉床上站起，和聲說道：「那便如今就去。」

  可突而她面色一僵，重新端坐於玉床之上，傀儡小人面露疑惑，可卻只得了裴夕禾的一句「止聲」，便見其閉上了雙眸。

  裴夕禾元神忽而有所感應，似一縷神秘的線越過了宙宇界隔，朝她延伸纏繞而來。

  這股氣息縹緲，卻給她一股極親切之感。

  裴夕禾靜下心神，心神靈覺循著那一道線而去，突而見另一番天地。

  高聳層霧，撥雲見日，神樹昂於天地，葉片繁如群星。

  「這是？」

  裴夕禾心神微震，瞧得圍繞著的九座相環峻岭高峰，頓而明了，如今她的這縷意識竟是重臨於『桃槐』樹上。

  葉片震動，樹脈深處傳來一股不甚明顯的喜悅。

  此神樹具造化之能，涉及魂魄真靈，如此奇種想要孕養出完整的靈智極難，更需歷天劫考驗，但靈性卻不弱。

  昔日的神州天道意識已退去，正是『桃槐』樹本身意志，在歡迎著她，感激著她。

  裴夕禾思慮清楚，已然知曉此刻處境，竟是以一縷意識重歸於天虛神州，借托此樹為依憑。

  此神木受自身法力滋養，亦是她接引功德金光栽種。

  裴夕禾更為其長成而負擔因果，兩者間的羈絆與聯繫極其玄妙。

  她心念一動，頓而將整株參天大木都感應無漏，心神不禁沉浸在一片喜意之中。

  裴夕禾感知中有兩片金紋碧葉上已凝聚出人胎肉軀，不過仍處沉睡之中，修為氣息也在逐漸恢復，正是趙晗峰和趙青塘。

  葉片中的功德金光仍剩不少，叫他們修為恢復到鼎盛綽綽有餘，最多一年便可從中甦醒，而後兩人有功德加身，不消百年便可羽化登仙，重逢上仙界。

  甚好。

  她又往一葉片觀去，姜明珠身形已凝出，只可惜那功德金光已將耗盡，但那葫蘆所帶來的先天之氣終是叫她本源有不小蛻變，醒來之時會迎來修為增長，一步入了見長生境界也不定。

  裴夕禾卻發覺棲息明琳琅殘魂的葉片已然不見。

  突而，她聽到了一道清越如玉石相撞的聲音。

  「真是好久不見了。」

  女子身著素白衣衫，雙瞳紫金，銀髮如瀑，昔日象徵著天瀾血脈的湛藍都已消弭無蹤，眉心一點赤紅仙印襯得她如落入紅塵的謫仙人。

  明琳琅伸手觸摸著樹身，正欲說些什麼，突而那股熟悉氣息卻消散無形。

  她止了口，將言語吞入咽喉，笑了起來，如同打破的碎冰，卻燃起炙熱的焰火。

  明琳琅笑得很是暢快，很久都沒有這般暢快了。

  自她獲得那枚羊脂白玉，知曉前身後，肩頭就一直擔著這片天地的安寧。

  明琳琅舒了口氣，心潮復歸於平靜。

  那白玉為法力精魄所凝，而其主正是當年的古仙三祖之一，仙名喚作『神玉』。

  琳琅，美玉者也。

  明琳琅之與神玉，大抵是青樹衍生的新枝，長於樹身，可若折下栽入沃土，猶可重塑巍峨，獨立其外。

  她昔年為神玉精血所滋養之胎，轉世而生，亦是其留給天虛神州和古仙一脈的幽夜明光。

  古仙一脈早已湮滅於歷史長河之中，可世人皆不知其留下的後手。

  深埋生種，期待萌芽，古仙一脈將再次降臨於寰宇宙天。

  但神玉掐算出了外神災劫，天虛神州是古仙最重要的後手，不容有失，故而才有了明琳琅的誕生。

  她對於天虛神州，是早中註定的犧牲，是無可更改的天命。

  明琳琅並不怨恨與不甘，這本就是她，身雖萬劫不復處，蒼生得渡慰我軀，她接受這般命運安排，也願傾盡全力。

  可變數出世，一子動，滿盤皆變。

  明琳琅因此得獲一縷生機，如今亦成為了神玉真正的傳承之人。

  她伸手拂過眉心的那一點赤紅仙印，功德塑體乃是依據魂魄本相而造，前塵已燼，而我新生。

  如今明琳琅不過化神修為，需得重凝三花，覓得道韻凝虛之小界，再入逍遙遊，見長生，而後羽化登仙。

  不過她有那個自信，最多百年。

  「等著我。」

  總得彼此親面，道謝生疏且不論，但定要把酒言歡，大醉方休。

  ……

  裴夕禾突而感覺那道線劇烈顫動，而後便斷裂開來，她的心神亦猛地被打回原身。

  她自玉床上睜開雙眸，正見仙傀小人滿眼擔憂地注視著自己，見其睜眼便急切地問道：「主人可還好，已然過去二十七個時辰又一刻鐘了，六六八可為主人通知太學醫官前來。」

  他能探知到裴夕禾並非陷入修行或是某種感悟，更像是心神失守，六六八已糾結幾番是否要通知學官前來相救了，若非其氣息一直穩定，不曾紊亂，定然早有學官前來此處。

  裴夕禾精神重凝，聽得他的話語，心頭轉念想到自己明明在神州不過片刻，真身竟已過兩天有餘？

  看來是其中的時間與空間規則有差。

  她思慮再三，想來是因為自己親手栽種桃槐，實則建立了某種冥冥聯繫，此神樹又本就與魂魄相關，威能莫測，便突而感召起了裴夕禾的心神。

  畢竟世界之大，無奇不有，倒也可自圓其說。

  先前那道線，是裴夕禾自我願意追尋而去，如此才能奏效，無須擔憂。

  不過明琳琅既已醒來，足以叫其心底悅然，便打亂了先前欲往仙闕樓的計劃也難掩揚起的笑容。

  她對六六八道：「突生了些情況，不過已然解決。但那仙闕樓便先擱置吧。」

  賀若風告知宴日為三日後，如今既已過兩日多，想來時辰將至，不如先做好赴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