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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7 節使傳書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說到此事,婦人示意心腹僕婦去了外面守著,將門合上。

  「先坐下說……」婦人拉著兒子在桌几邊坐下,搖了頭,低聲道:「不曾查到任何……應當是沒有,至少劍南道沒有。」

  「王爺他行事謹慎,很難輕信誰,也輕易不會給人留下把柄軟肋……」婦人對兒子道:「此事我會繼續讓人盯著,你暫且可以安心。」

  李琮一時沒有說話,片刻,才諷刺地勾了一下嘴角。

  所以是他多疑了,此刻他應當放下疑心了是嗎?

  可他竟並無絲毫安心感受。

  或許從他開始疑心的那一瞬間起,他真正所疑心的便不是父王還有沒有別的兒子,而是他在父王心中的位置是否真如父王表現出來的那般重要……

  而疑心一旦紮根,便很難除去了。

  這些時日他忍不住反覆回憶與父王之間的相處,加之今日父王讓他留下的舉動……都在不停地澆灌著他心底那株疑心之樹。

  他自語般道:「即便現在沒有,卻不代表日後沒有……」

  他的父王正值壯年,從前有李錄和他一明一暗兩個兒子用來以防不測已經夠用了,而今前路的「不測」越來越少,父王距離皇位越來越近……

  李琮攥緊了拳,眼神壓抑:「之後父王會有很多兒子,他們必然出身磊落體面,背後有各方勢力作為支撐……」

  而他可以依靠的舅父已經不在了,到時他要拿什麼和那些人爭?

  論出身勢力他不是對手,而論起長幼排序,他上面卻還有一個李錄……

  他從前從未將那個病秧子視作對手,因為他有父王和舅父所給的底氣,可現如今……

  父王入主京師後,為了安穩人心,明面上多半要先立李錄為太子,不久後必然便會有其他皇子相繼出生,而他被架在中間,縱然有朝一日熬死了李錄,到時後面的小皇子們必然也已經起勢了!

  所以,李錄不能再活下去了……

  那個從未被他看作對手的病秧子兄長,此刻卻是一塊當之無愧的絆腳石。

  他要在父王事成之前除掉李錄!

  這樣一來,他便能占據長子之位,父王只能暫立他為太子……

  他只有把握住這份先機,早早在人前站穩腳跟,才能抵擋那些後來者!

  見他周身湧現殺氣,婦人一眼看破他的心思,緊張地抓住他一隻手腕,道:「如此關頭,不能冒險行事!」

  「母親甘心看著大勢被旁人占去嗎?」李琮眼底滿是不甘:「兒子隱忍多年,為父王赴湯蹈火,連姓氏都不曾有,母親也從不曾出現在人前……舅父也因父王大業而死!難道到頭來卻要為他人做嫁衣嗎?」

  想到弟弟的死,婦人攥著兒子手腕的手不自覺收緊,微紅的眼眶看著跳躍的燭火,道:「母親不是要阻攔你,只是此事還需慎重謀劃。你要知道,李錄在京師為質多年,我們對他了解不多,但他能活著回到益州,只怕未必如表面那般淡泊簡單。」

  「攻打卞軍不是三五月內能結束的,我們還有時間,你且不要衝動,聽母親的,從長計議……」

  燭燈下,婦人的聲音越來越低。

  榮王府,世子院中,蘭鶯正一邊替剛乾嘔過一場的馬婉撫背,一邊低聲問:「女郎,您當真想好了……要隨世子和大軍往京師去?」

  臉色有些發黃的馬婉閉著眼睛,輕點頭。

  「您的身體能吃得消嗎?」蘭鶯擔憂低聲道:「且您的身孕很快便要瞞不住了……」

  女郎身孕已有四個月,因胃口不佳身體消瘦,在襦裙遮擋下,至今還未顯懷。

  而那榮王世子本就體弱,似見子嗣無望,日漸便也淡了那方面的心思,加之榮王府事務繁忙,床笫之事便也可忽略不計了,因而尚未察覺到女郎異樣。

  但聽聞女子有孕過五月,肚子便會迅速變大,有人的步態也會發生變化,到時肯定要瞞不住的。

  而行軍途中必然顛簸,女郎真的撐得住嗎?

  但馬婉態度堅決:「留在益州也一樣瞞不住,且單憑你我二人,根本沒有機會離開這座榮王府。」

  「也好,那就聽女郎的……」蘭鶯很快下定決心,道:「女郎,到時婢子找了機會,咱們便中途逃走!」

  「女郎想留下這個孩子便留下,縱然不回馬家,婢子給人浣衣刺繡砍柴,也能養活女郎和它!」蘭鶯說到這裡,紅了眼圈。

  在京師未被卞軍攻破之前,相爺想方設法地讓人送了一封密信給女郎,信上竟然要讓女郎設法刺殺榮王……

  那一刻,蘭鶯甚至覺得相爺瘋了,女郎拿什麼來刺殺榮王?

  但見女郎不語的神態,蘭鶯忽然明白,相爺這分明是在變相逼迫女郎送死自絕!

  彼時蘭鶯氣得哭了出聲,相爺怎能如此?

  因為女郎的存在成為了女帝和天子之間的隔閡?相爺便要讓女郎用刺殺榮王的舉動來替馬家表忠心?或者說,相爺想要徹底切斷與榮王府之間的牽扯,不讓天子為難,不留後患,而這落刀之處便要斬斷女郎的性命是嗎?

  女郎絕望之際,想過要遵從相爺的交待,可她們尚未尋到機會見到榮王,京師便發生了巨變,女帝逃往洛陽……

  局面的突變,讓女郎未曾得以走到那一步,但蘭鶯想到馬相那一封信,心中仍有怨懟。

  察覺到蘭鶯的情緒,馬婉搖了頭,聲音很慢地道:「蘭鶯,此事不怪祖父。」

  「嫁入榮王府,非是祖父逼迫,祖父一早便與我言明了利害,是我堅持要嫁,並對祖父隱瞞了私心……」

  她那時太過天真,在閨閣中有了一席之地,自認讀過些書,便自以為是地幻想著兩全之法,無知地輕視了政治的險惡程度。

  現下想來,淪為一件政治犧牲品,在她跪下求祖父讓她嫁給李錄那時起,便是她逃不掉的命運了。

  既是自己做下的選擇,一切後果理應她自己承擔。

  而她如今只想知道,那個她執意要嫁的人,究竟是不是從一開始便騙了她,從始至終都只是在利用她——

  「女郎,我們不管那些爭鬥……」蘭鶯態度堅定目的明確:「我們離開,離得遠遠的!」

  她和其他人不同,她只有一個想法,那便是讓女郎活下去。

  女郎救過她的命,讓她讀書教她認字使她明理,對她的恩情比天大,相爺忠於天子,而她只忠於她家女郎。

  「好,我們離開……」馬婉向蘭鶯勉強一笑,讓蘭鶯去收拾東西,並特意交待將榮王妃留下的那隻金鎖一併帶上。

  蘭鶯退下之後,馬婉忽然又忍不住乾嘔起來。

  這時外間傳來行禮的聲音,近來在外忙碌的李錄回來了。

  馬婉強壓住嘔意,忙拿帕子擦拭嘴角,整理形容起身。

  但李錄還是看出了她的異樣,上前扶過她的手,關切問:「婉兒可是病了?」

  說著,留意到馬婉過於消瘦的手腕,神情微變,轉頭便讓人去請醫士。

  「不必!」馬婉連忙阻止。

  李錄看向她:「婉兒……」

  「蘭鶯已經抓過了藥……」馬婉儘量鎮定地道:「我只是太過擔心祖父他們……」

  李錄留意到她眼尾微紅,似是哭過。

  馬婉反握住李錄的手,順勢往下延伸話題:「我有一事想與世子商議,盼世子能夠答應。」

  「我想隨世子一同去京師……」馬婉的眼睛更紅了些,消瘦的面龐沒了往日的精緻沉穩,看起來無助可憐,如同即將溺水之人:「世子,我不想一個人留在益州。」

  察覺到妻子的無助依賴,李錄抬手將她半擁入懷中。

  「我本擔心行軍奔波,會叫你受苦,所以才想著讓你留在益州等候。」他聲音溫柔親密,極盡尊重保護:「但婉兒既然不願,那便與我一同。」

  聽得如此口吻,馬婉的眼淚不受控制地滑落。

  她多想這一切是真的,哪怕她在這場政治爭鬥中註定無法全身而退,但至少她付出的真心不是一場笑話,那她便不悔……

  「只是軍務繁多,我只怕無法時時陪在你身側,你自己要照料好自己。」李錄低聲寬慰道:「還有,你要記著我說過的話,無論如何,我都會盡全力保下馬家……」

  他輕輕拍撫著妻子的肩頭,對她說:「婉兒,別怕,有我在。」

  馬婉如置身迷霧之中,眼淚墜落,啞著聲音應了個「好」字。

  既疑心已起,真真假假,此去京師,且觀他是何作為,便該有分曉了。

  若是假的,那她與他之間,便也該有一場了結。

  室外夜色深濃,風過無聲,室內李錄依舊柔聲寬慰著。

  動兵之日,李錄親自將繫著披風的馬婉扶上馬車。

  送行的李琮看著那夫妻情深和睦的畫面,想到馬婉背後的馬家,心中泛起一聲嗤笑。

  他母親說得對,他這位長兄未必如表面看來那般簡單,動手之前,他務必要多加了解才行。

  車馬緩緩駛動,最前方的隊伍間,「李」字大旗與「榮」字旗一同隨風招展著,往東面而去。

  中間的車隊中,李錄盤坐於一輛寬敞的馬車內,車內另有兩名文士,幫著李錄處理公文事務。

  李錄抬手鋪紙間,隨口問:「李琮母子可是查到什麼了?」

  這兩名文士皆已成為李錄心腹,其中一人在榮王府多年,自有根基與手段。

  這名文士此時道:「回世子,那邊並未查到什麼人。」

  「哦?」李錄有些意外,又幾分恍然:「以李琮為刀,我還以為父王另有珍視的幼子,原來竟沒有嗎。」

  看來他的父王也並沒有私下向其他人展露慈父心腸。

  他的父王,大抵就沒有那所謂的慈父心腸。

  所以,不是未曾給他,而是根本沒有。

  李錄覺得有些諷刺,卻忍不住笑了笑。

  於他的父王而言,未登基前一切都是空談,手中有兩個兒子做棋子已經夠了。餘下的等登基之後再行栽培,才更加省心合算。

  「世子借李琮之手探明了此事,也算一舉兩得。」那名文士也笑了笑,道:「那李琮生母自以為手段高明隱晦,到底婦人而已。」

  李錄取筆蘸取墨汁,漫不經心地應道:「同婦人還是男子無關,女子之流也有成就大事者,先生不可輕視女子……」

  那文士笑著點頭應「是」。

  李錄提筆寫信:「身為男子的李琮,不是和他的母親一樣,也一樣不知道他被留下的真正緣故麼。」

  他的母親探查是否有其他孩子的存在,已被他們的父王看在眼中。只是他們的父王體面又無情,連拋棄也這般沒有聲息,甚至讓人無從得知自己已經被拋棄了。

  本就沒有了多大利用價值,偏偏還如此不知進退,不肯安分守己,怎會不叫人生厭呢。

  這是李錄早就預見的結果,而這一切僅源於他給李琮的那一句「提醒」。

  「只會殺人的人能有什麼頭腦作為。」那名文士道:「李琮已為棄子,今後世子只需往前看即可。」

  「是啊,要往前看。」李錄眼中含笑。

  前路難行,好在他還有他的妻子,只要他與馬婉還是夫妻,他便有很大的機會爭取到馬家和馬家背後的文人勢力。

  但是只這一條路,到底不夠讓人安心。

  而只能在父王手下爭食,他總歸有那麼一點不甘心……誰讓他已然知曉,這幅不知能苟活多久的殘軀正是拜父王所賜呢。

  他想試著多一條路,多一種選擇。

  所以他在寫信,在給他口中那「也能成就大事的女子之流」寫信。

  她從不回他的書信,但他最不缺耐心與臉皮,這兩樣東西很合算,不需要付出什麼,但堅持下去,卻往往會有意外收穫。

  與此同時,有快馬入洛陽,過城門後,直奔洛陽府衙而去。

  此處府衙早已被常歲寧的人占下處理政務。

  馬匹被勒停,士兵翻身下馬之際,高聲道:「節使傳書!」

  護衛精神一振,連忙放行,其中一人跟隨士兵快步入內。

  「節使傳書——!」

  一聲又一聲高呼傳入府內,一路上各官吏紛紛避讓,目光涌動熱切——節使的傳信終於到了,不知會是何示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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