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5 父母超額常歲寧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孟列甩開無絕的手,沒什麼表情地道:「玄陽子大師何故認為我會將消息先於大人告知你?」
無絕追上去,賠笑道:「還生氣呢……我說你這氣什麼時候才能消得下去?」
孟列懶得理會,無絕卻又攔住他的去路,無奈抬手連連作揖道:「好好好,當初之事都是我的錯……」
孟列擰眉,狐疑地看著殷勤翻舊帳的無絕,翻舊帳常見,但欠帳的主動翻舊帳找罵的卻不常見。
無絕重重嘆氣:「不如這樣,我今日便自罰三杯,正式向你賠罪!」
言畢,揖禮的手向孟列伸了過去,厚顏一笑:「你且給我十兩銀子,我這便上街買酒去,回來便同你賠罪!」
「……」孟列「呵」地一聲笑了。
原來是沒錢買酒,變著法兒的同他要酒錢。
「不能給!」
阿點忽然出現,大步上前,攔在二人中間,板起臉看向無絕:「都說了一個月只能喝兩回的!」
說著,又轉身面向孟列,挺起胸膛正色道:「孟叔,這事得聽我的!殿……小歲寧已經封我為養生督軍了!」
無絕面露苦色,什麼養生督軍,手底下就他一個兵!專管他一人!
每日被阿點死死盯著的無絕,起先為了分散阿點督軍的注意力,原想拉老常一起吃苦,結果那日他去尋常闊時,只見僅剩一條好腿的常闊竟還在院中呼呼地打木樁練拳……
那時,恰逢那位宣安大長公主尋來,只見老常一把又扯下了上衣,練得更起勁了……
常闊那一身出色的腱子肉,老而不柴,其上掛著的汗珠子,更是要刺瞎無絕的眼。
無絕登時落荒而逃——和這種人一同吃苦,顯然不會是什麼好事情。
是以,他每日只能被阿點繼續盯著,只因有偷喝兩回酒的劣跡,私房錢也被收繳了,就連偷偷藏在床底下的錢袋子,也被黑栗無情地刨了出來。
若非如此,他此刻也不能出此下策向孟列索要酒錢。
「我們阿點的官倒是越做越大了。」孟列笑著抬手拍了拍阿點的肩:「好好做,回頭孟叔還讓人給阿點買點心吃。」
阿點點頭如搗蒜,當即又揪著無絕繼續練功去了。
這般時辰,常歲寧也只是剛練罷早功,聽聞孟列回來,直接讓人來了院中說話。
廊下,孟列向常歲寧行禮:「大人,此行一切順利,已將人安置妥當了。」
「好。」常歲寧只點了頭,未有再多說半字,而是問孟列:「可用罷早食了?」
孟列如實答:「回大人,尚無。」
常歲寧笑著道:「那剛好,留下來一起吃吧。」
見她說罷便抬腿往前走去,孟列應聲「是」,恭敬地跟上。
早食相對簡單,又僅有二人在,便未有分案而食,孟列本不習慣與自家殿下同案用飯,但當著喜兒等下人的面,過多推辭反而異樣,便只能斗膽坐了下去。
但喜兒的差事卻被搶走了——
孟列頻頻替常歲寧夾菜布菜,挑得多是常歲寧愛吃的。
因二人如今的年齡差在此,這一幕落在喜兒眼中,又想著孟東家待自家女郎的諸多關切備至之舉,喜兒不免便覺著,無兒無女的孟東家待她家女郎,怕是覺醒了一份無處安放的、遲來的父愛……?
不,父愛多無言且粗糙,如此妥帖細緻,倒更像是母愛來著。
如此想法在心中成形,喜兒再看向孟東家時,只覺其周身渾然迸發出一道道耀眼的母愛光輝。
孟列也未辜負喜兒的評價,飯後又特意單獨與喜兒說了話,先是詢問了常歲寧近來的飲食作息與身體情況,再又給出詳細建議,這些建議覆蓋極廣,甚至精確到房內燃香,花瓶里插放著的花朵種類,不單要注重色彩搭配,不可在視覺上顯得太過喧鬧,花香也儘量淡雅安神……
說到後面,喜兒手中的冊子已要記不下了。
末了,孟列又總結了重點所在,總而言之,一應用物雖不講求奢貴,但一定要以舒適為先;起居事宜則要儘量簡潔利落,拋開花哨繁瑣,以簡潔實用為上,方便將更多的時間留給大人休息。
喜兒滿臉受用之色,攥著手中冊子:「婢子稍後便一一交代落實下去!」
實則,打從自家女郎又升任節度使後,喜兒心中也頗為焦慮,只覺以往的侍奉之法,的確不太跟得上女郎的腳步了,但若說改進,卻又無從下手……孟東家今日所言,可謂是她的及時雨,引路燈。
喜兒滿眼欽佩之餘,心中又暗鬆一口氣,孟東家若是個女子,再年輕些……女郎身邊又哪裡還有她喜兒的容身之地?
不過,孟東家如此精通此中之道,可見對生活方式是很有研究的,可為何孟東家本人卻絲毫不講究這些呢?
尤其是來了江都之後,孟東家一切從簡,從內到外都很樸素乃至潦草,一點都看不出富貴享樂之氣。
但偏偏這樣的孟東家,卻給了她一種很奇妙的感覺……仿佛之前出現在京師登泰樓中,穿著富貴錦衣,笑臉待人的孟東家是為了做生意才做出的商賈模樣,而今這樣「毫無世俗欲望」的孟東家,才是他原本的真實模樣。
如今的孟東家,每日在江都忙裡忙外,圍繞著女郎安排諸事,積極又細緻,雖一身樸素衣著,又有一頭白髮,卻給人一種精力較之從前更為充沛旺盛之感。
說得通俗些,便是活得很有奔頭的感覺。
可不圖吃穿,似乎也不圖什麼權勢利益,那這奔頭究竟又是從何而來呢?
這大半年來,因在照料常歲寧的起居之事上有太多交集,喜兒與孟列便也算熟識了。喜兒此刻心中好奇,便捧著冊子,迂迴地問了一句。
孟列難得一笑,答道:「各人所求不同,只要見大人好,我便哪裡都好了。」
喜兒怔然之後,旋即面露恍然之色……為人母的心情,大抵是這樣的沒錯了。
恍然之後,喜兒在心中又頗有感慨,女郎雖命苦,自幼無父無母,但輾轉至今,從情感意義上來說,卻也算是父母雙全……不,何止是雙全,簡直是超額了呢。
「父母超額」的常歲寧,和往常一樣,先去了外書房中,聽姚冉和王駱二人匯報公務。
常歲寧接任江都節度使的邸報傳出已有二十餘日,淮南道界內,除了最先給出了回應的三洲之後,餘下九州中,這半月間,陸續又有三洲派人前來江都拜賀新任節度使,雖未必發自真心,但好歹也總算表態了——
而剩下的六州,有四州仍在裝聾作啞,申州與黃州則不甘跟著做啞巴,已有不滿之聲響起,姚冉不帶情緒地轉述道:「申洲與黃州兩處刺史私下皆言:決不可屈居於區區小女子之下。」
向來擅於發掘他人優點的常歲寧讚賞點頭:「不錯,雖無腦子,但有膽色。」
姚冉又細稟了探子帶回的這六州的具體情形。
至此,淮南道算是有一半之數不打算聽令於新任節度使,在常歲寧看來,比起被掛在嘴邊的所謂「不可屈居於區區女子之下」,真正的根源所在,大半仍要歸咎於當下動盪的時勢與人心。
姚冉說完之後,常歲寧只點頭道:「好,我知道了。」
駱澤悄悄看了一眼依舊心平氣和的刺史大人,只覺這平靜的表象下,勢必已有利劍準備出鞘了——畢竟刺史大人先前說過,只給那些人半月時間,而今這期限已至。
常歲寧心中已有計較,面上卻未有急著多說什麼,她今日且還有一件要事,要與江都官員宣布商榷。
數日前,倭國讓人向常歲寧獻上了緝捕倭寇海盜的進展,一併送來的,還有來自倭國的時令物產。
除此外,大盛派去駐守倭島的駐軍也已抵達,常歲寧當初逼迫倭國立下的求和事項,一切都在井然有序地落實著。
海上已平,而再有三日,便到今年的開海之時了。
常歲寧向漁民們允諾過今年會照常開海,漁民們的漁船和漁網皆已準備妥當,只待出海捕撈。而常歲寧,卻有更大的野心,打算要付諸行動了。
昨日常歲寧便讓人通知了江都官員前來議事。
議事堂中,常歲寧先聽眾官員匯稟了各自事務之後,才提出今日讓眾人前來的重點。
她向眾人直言,要重開江都市舶司。
所謂市舶司,乃是約百年前大盛在臨海口岸之處設立的官署,負責海外邦交及互貿事宜。這樣的市舶司,大盛先前共有兩處,一處在羊城廣州,另一處便在江都揚州。
但因海上局勢不穩及對外政策鬆緊不定的緣故,市舶司的推行並不算順利,設立數十年後便逐漸荒廢乃至被徹底廢止,如今已很少有人提起它的存在。
此刻常歲寧忽然說起要重開市舶司,眾官員間立時嘈雜起來,甚至有入官場不久的官員不甚確定地向身旁之人小聲詢問:「……何為市舶司?何用也?」
常歲寧便讓姚冉出面詳細說明她的打算。
常歲寧不單打算重開市舶司,更有重新整肅改進其舊時制度之意,這些時日她已與駱觀臨等人大致商議過——
除對外邦交之外,重建後的市舶司,更多的用處,將放在海外航線往來貿易之上。
貿易商隊,可分兩路,一為官商,二為私人商隊,私人商隊出海貿易,要經過市舶司發放通行令,市舶司負責監察其船隊,並收取相應的舶稅。
眾官員聽罷,不禁議論紛紛。
「大人如今雖說統管淮南道財政賦稅,然此事到底關乎國政……」有官員提醒道:「或還要先經朝廷准允。」
「這是自然,我已讓人傳信上奏京師。」常歲寧一笑:「如今江都之外海上已平,我相信聖人和戶部都會樂見此事的。」
此事若成,將會給大盛帶來一筆很可觀的財政收入。而除卻財政之外,常歲寧同樣看重的,是來自海外的未知物產與新鮮事物。
眾人議論了一陣,大多覺得此事可行。
誠如常歲寧所言,如今江都海外已平,她與倭軍一戰,雖顯出了兩分殘暴之氣,但的確很好地威懾了海外諸國,如此時機之下,她作為親手平定海亂之人,由她出面提出此策,是最為合情合理的。
而她去年便在江都建下了造船坊……如今思來,倒像是早有打算了。
包括在海上大殺一通揚出威名,讓倭國立約肅清海寇,令盛軍入駐倭島……如此種種,其中都有為此事鋪路的痕跡。
這位大人煞費苦心已久,於是天時地利皆備,如此,他們這些人,又焉有不和之理?
雖說如今淮南道尚不齊心,但常歲寧在江都所施政令,卻從無不通之理,凡是由她提出的政令,底下的人即便起初不贊成,卻高低也得試行一二。
而拋開常歲寧的淫威不提,在座之人也無人不曉,歷來對外互貿,只要推行順利,必然都會有巨大利潤……
想到此舉會帶來的潑天富貴,不少官員的眼睛都亮了,紛紛出言贊成此事。
於是常歲寧便順勢提出,先擇選出一位市舶使,負責籌備重建市舶司事宜,以及她打算儘快組織一支船隊先行出海,帶上絲織坊和制瓷坊中的商品,先去探一探航線——舊時那幾條航線,很久沒人走了,需要重新去探,去增添修正,以為之後的商貿做準備。
這些後續之事都需要市舶使的參與。
此言一出,眾官員紛紛互薦,或者推舉可用的親信。
這是明擺著的肥差,肥的不能再肥的那種!
常歲寧自入主江都以來,為了上下齊心,從不吝於在可控範圍內讓眾人分利,她的「大方」,是寫在明面上的。
但此次,常歲寧稍有些不一樣的想法。或者說,她心中已有人選了。
常歲寧的視線越過那些熱情高漲的官員,看向坐在很靠後的位置上,就推舉市舶使一事,始終沒有出聲的一人。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面孔,身上穿著的是縣令官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