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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2 賣上個好價錢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下船後,車馬行出海風呼嘯的海岸處不遠,一行人馬便在魏叔易的示意下停了下來。

  為謹慎起見,魏叔易讓兩名禁軍先行往前方探路,另就近尋了避風處,暫時在此歇息。

  有官員心中焦急,便對魏叔易道:「魏侍郎,距東羅新王登基大典只剩下三日半了……我等再不日夜兼程地趕路,只怕要來不及了。」

  「不急於這一時半刻。」魏叔易披著月白色狐裘,好整以暇地盤腿坐在車內,道:「還當謹慎為先。」

  「可……」那名官員看一眼前方,還是忍不住道:「可前方再有一百餘里,便是安東都護府所在,大可放心趕路……若再耽擱下去,只恐天黑前無法抵達。」

  官員提到「安東都護府時」,眼睛裡都有了曙光。

  安東都護府緊守鴨綠江畔,待他們抵達都護府,必有暖炭熱湯,在那裡好好地歇整一夜,次日過江,便是他們此行的目的地東羅了。

  官員兀自渴望趕緊離開這荒寒之地時,卻聽車內的青年侍郎問道:「具大人認為,這通往安東都護府的一百餘里路程,就一定是安全的嗎?」

  具姓官員被問得一愣,片刻才道:「此處距叛賊所據營州,遙遙隔著遼水……仍是大盛轄地治所,何來不安全之說?」

  魏叔易微搖頭:「具大人可知,在朝廷派兵以備東羅之前,這座安東都護府,由何人管轄?」

  「自然是那叛賊康定山……」

  可那康定山勾結靺鞨之後,所有兵力都聚集於營州,攻打薊州,安東都護府早已由朝廷派來的兵卒武將全權接管了啊……

  「康定山在此地經營多年,不可能就此耳目斷絕。而這裡山勢延綿,地勢複雜,最熟悉此地的,一定是康定山的人。」魏叔易直言道:「我恐他們會在途中設下埋伏,等著取我等性命——」

  具姓官員聞言一慌,下意識地道:「可……魏侍郎不是說,只要過了海,上了岸,便安全了嗎?」

  「上岸後便不必再懼怕風浪浮冰,不會再有命喪海上的可能,怎能算不上安全?」青年嘆息道:「但我未曾說,一時安全過後,便再沒有另一重危險啊。」

  「……」具姓官員僵冷的面頰一抖:「那……我等能否讓一隊人馬走小道,去安東都護府求援,讓他們派兵前來接應?」

  青年向他微微一笑,似在友好問候他的智商:「安東都護府上下,就一定全部可信嗎?」

  「若他們當中尚有康定山的耳目,或是對局勢心存觀望、隨時有可能倒戈之人,只怕會搶先下手,拿我等頭顱,向康定山獻功——」

  這也是魏叔易未曾提早向安東都護府透露行蹤的原因。

  在如今這局面混雜的邊境,他無法輕信任何人。

  他們縱有數百禁軍隨護,但這些久居京師的禁軍,未必是縱橫此地多年的兇悍兵徒的對手。

  魏叔易不想賭——之前,有一個人教過他,心存僥倖的謀算與計劃,是對身邊不知全貌者的不負責任。

  具姓官員聞言卻是快要哭了,但又不敢真的淌下眼淚來:「縱然如此,我等總也不能一直等在此處吧?」

  旁聽著的譚離也在瑟瑟發抖,這種惡劣的天氣,若是在野外過夜,就算沒有刺客野獸,凍也能將他凍成南方風味的冰疙瘩了吧?

  想到這種下場,譚離總算深刻地理解了,此處為何會是深受各朝各代鍾愛的發配流放之首選聖地了。

  宋顯則思索著道:「久等不至,東羅或會派兵前來接應……」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且東羅也未必知曉我等是走水路而來……」有官員急得像熱鍋上,不,冰窖里的螞蟻,雖急但也只能縮脖揣手。

  「諸位大人不必著急,先等方才派出去的禁軍查看罷前方路況情形——」魏叔易的視線望向不知名之處,還算得上氣定神閒地道:「我想,今日不會空等一場的。」

  早他登船之前,崔令安已回信答應了援助護送之事。

  正因知曉這最後一段路危機重重,他才會事先向崔令安求助。

  崔令安言出必行,算一算路程時間,也差不多該到了。

  「魏侍郎可是已有良策……」又嘔了一場的吳寺卿,聲音有些無力沙啞地問。

  魏叔易剛要說明之時,忽聽得一聲慘叫響起。

  是一名禁軍發出的聲音。

  一支從側方飛來的冷箭,穿過他後背的盔甲縫隙,刺穿了他的後心。

  隨著這名禁軍倒地,其他禁軍驚聲高呼:「有刺客!」

  「快,保護各位大人!」

  緊接著,又有數十支利箭從左側上方飛射而來,在那積雪的山坡後同時現身的,是一群身披禦寒獸皮與盔甲之人。

  不停有禁軍倒地,局面忽然陷入巨大的混亂。

  魏叔易看向那些來人身著盔甲,面色微驚——考慮到地理位置,他本想著,即便真有叛賊刺客,大約也只會埋伏在中後段,等待他們向前深入。沒想到這些人反倒敢直接深入此地,出現在這渤海畔,急於實施截殺之舉……

  這些人,在這片地域上,遠比他想像的更加肆無忌憚!

  「——殺!」

  那些放箭的人手中舉著刀,開始往下沖,如一頭頭從雪原深處奔撲而來的豺狼,腳下騰起雪霧,一眼望去,至少有數百人之多。

  而很快,同個方向的山道中,又有滾滾馬蹄聲急速靠近,為首者是個很年輕的面孔,約莫只有二十歲上下,他驅馬而來,身上披著灰狐皮大襖,膚色粗黑,一雙眼白尤其醒目,面部稜角十分突出分明,顯出幾分桀驁之氣。

  他顯然是這場圍殺的為首之人,隨著他驅馬上前,那些從山上衝下來的伏兵都自覺讓開了一條道。

  此刻,魏叔易等人已被他們從四麵團團圍起。

  有不少禁軍及幾位官員都在方才的箭攻中受了傷,見此陣勢,譚離等人無不心驚膽戰,戒備緊張地注視著那驅馬上前的年輕人。

  有官員顫聲喝問道:「爾等何人……竟敢刺殺朝廷使臣!」

  那年輕人拿諷刺的語氣高高在上地道:「京師來的使臣大人們,寧可冒險走水路,也不願路過我康家門前……只可惜,此處地域,大半亦在我康家掌控之內!」

  吳寺卿的面色瞬間煞白:「……果然是康定山的部下!」

  他下意識地將女兒擋在身後,然而身後亦有叛軍環視。

  「眾位使臣既然這麼著急趕去東羅,不如我送諸位一程!」那年輕男子抬手,正要下達「一個不留」的命令之時,忽有一道聲音搶先開口。

  「且慢!」

  魏叔易上前兩步,朝著男子抬手施了一禮,拿確信的語氣問道:「想來閣下應是康節使之子吧?」

  見他樣貌甚是出眾,又如此從容不迫,年輕男子打量著他問:「你是何人?」

  「在下門下省魏叔易!」

  「魏叔易……」年輕男子攥著韁繩,意味不明地道:「我聽說過你。」

  世人皆言,東台侍郎魏叔易風儀無雙,智謀超群,以大盛開國以來最年輕的狀元之身入仕,甚得女帝器重——

  可那又怎麼樣?

  再了不起又如何,此刻對方的生死,不過在他一念之間而已。

  這凌駕掌控的快感,讓年輕男子臉上出現一絲玩味之色:「怎麼,魏侍郎是想向我討饒麼?」

  幾名叛軍哄然大笑起來,眼神無不譏諷。

  魏叔易也微微一笑:「不,在下是想與康郎君做一個交易。」

  年輕男子抬眉間,他身側一名中年副將皺眉按劍提醒道:「八郎君休要同此人多費口舌,文臣奸詐,當心中計!」

  說著,先行拔劍,便要下令讓人就地斬殺這群使臣。

  年輕男子隱含怒氣地看向那名副將:「怎麼,洪將軍是要替我下令嗎?」

  「屬下不敢。」副將嘴上應著,眉頭卻皺得更深了,顯然並不心服。

  年輕男子攥緊了韁繩,心中燒起了一團火,只覺面上無光。

  如此,他即便原本不欲與魏叔易多言,此刻在想要證明自己才是做主之人的逆反之心作祟之下,卻也必須要問魏叔易一句:「我倒想聽聽,魏侍郎要拿什麼來同我做交易!」

  「自然是拿魏某自身——」生死當前,刀劍環視之下,那儀態不凡的青年官員從容問道:「康節使麾下多精兵良將,但此刻面對駐守幽州城外的崔大都督,卻只能按兵不動,郎君可知為何?」

  他自行答道:「因為康節使帳中,缺少可以輔以良策、助其成事的能人謀士,故而節使心中難定,不敢妄動。」

  「今時且如此,日後康節使若想要揮兵入主人才濟濟的中原之地,此弊端便會更加致命。」

  「古往今來,能大事者,麾下怎少得了謀世之才?」

  雪地中,青年拿最坦蕩的姿態,最磊落的口吻,說出最苟且偷生之言:「魏某不才,今日若受郎君不殺之恩,來日願為康節使效犬馬之勞。」

  他說話間,微咬重了「受郎君不殺之恩」中的「郎君」二字。

  接收到此中示好,年輕男子眼神微動,魏叔易身後眾官員禁軍一時間則滿臉震驚之色,因為太過震驚,一時甚至沒人開罵。

  宋顯的眼神也震了震,片刻,他逐漸面露失望不忿之色,正要說話時,忽聽譚離急忙道:「還有在下!在下也願為康節使效力!」

  「……」宋顯不可置信地轉過頭去,「譚離,你……」

  譚離的聲音遠高過他:「以及這位宋大人!」

  宋顯:「……?!」

  好似是為了賣上個好價錢,譚離甚至高聲道:「宋大人乃是新科狀元,才學尤為出眾!如此人才,可遇不可求!」

  宋顯嘴唇顫了顫,只覺受到天大侮辱:「我絕不……」

  他話音剛說口,忽覺有一物抵在了他的腰側。

  他下意識地垂眸看去,只見是一把未出鞘的匕首。

  他神情微變,再微微抬眼,順著那匕首看去,對上了一雙忐忑不安卻滿含提醒的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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