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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3 再見面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很快,徐氏軍中即有士兵來報:「大將軍……有大軍自西南方而來,觀其軍旗,乃是宣州守軍!」

  徐正業聞言握緊了手中還未來得及出鞘的劍。

  這個消息並不足以讓他意外,因為他事先已得知了宣州兵動的消息……

  正因此,他為以防萬一,才會親自率軍趕來。

  但在此刻之前,他心中仍存有一份不確定,因為他實在想不到宣州會出兵救援和州的原因……

  便是此刻,他心中仍有不解——宣州為何要淌這趟渾水?!這根本不是宣安大長公主的行事作風!

  而無論他作何感想,事實已然擺在眼前。

  宣州大軍很快逼近。

  且更加令徐正業震驚的,是那領軍前來之人。

  大軍自西南側方而來,匯入和州大軍所在方向,為首者隨之出現在眾人視線之中,除了兩名武將之外,還有一道女子身影。

  那策馬而來的女子披甲懸劍,外罩著一件披風,此刻她抬手將披風兜帽摘下,火把映照下,現出了一張雍容舒展的臉龐。

  徐正業臉色微變:「……大長公主?」

  宣安大長公主竟然親自來了!

  這位大長公主已多年未出宣州,今日竟披甲率兵,親自馳援和州!

  徐正業覺得這幾乎說不通,或者說……是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在其中?

  他緊緊皺眉。

  宣安大長公主看著他:「徐大將軍,久違了。」

  看著那張臉,聽著這道聲音,常闊的震驚不比徐正業少,他甚至嚇了一跳——她怎麼來了!

  眼看援兵突現,金副將激動之餘,下意識地去看自家大將軍的反應,卻見常闊擰眉瞪眼,表情甚是一言難盡。

  細品之下,金副將只覺大將軍此時反應,就像他見客人提禮上門,而他不想做飯招待時的心情——太客氣了,東西到了就行了,還來什麼人啊真是的。

  那廂徐正業正儘量不動聲色地試探著:「不知宣安大長公主率軍親臨此地,有何指教?」

  宣安大長公主冷笑一聲:「是我該問徐大將軍一句,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我的意見?」

  徐正業微一皺眉:「徐某不解大長公主話中之意,還請明言——」

  他並不願與宣安大長公主為敵,對方身份不同於尋常宗室公主,乃是先皇嫡親胞妹,其幼時便得其父慶豐帝偏愛,成年後即賜宣州作為其封地。

  江南西道十八州,數宣州轄地最廣,治下人口最多,足有郡戶十二萬餘,亦是整個江南西道最富庶之所。

  且江南西道不設節度使,多年下來,各州便多已默認以宣州為首。

  將宣州賜作一位公主封地,足可見慶豐帝待這個女兒的偏愛程度,先皇在世時,也待這唯一的同母嫡妹甚是寵愛,縱然其作風有失,卻也從不苛責半句。

  在世人看來,或正因此,宣安大長公主才養成了這幅驕矜而又無所顧忌的性情。

  先皇駕崩後,帝位更迭,朝局一度動盪,從立新君而又廢黜,再到女帝登基,曾有無數朝臣與宗室子弟請這位大長公主出面主持大局,皆被其拒之門外。

  任憑朝局如何動盪,她只居宣州飲酒享樂。

  但其久據宣州,其勢紮根甚深,位同藩王,實在不可小覷。

  因此廢帝還在位時,曾賜下一名長史前往宣州,美名曰為大長公主分憂,實則是為插手把控宣州內政。

  但那名長史初至宣州,便被宣安大長公主退了貨,其言曰——新任長史甚丑,見之食難下咽,也曾存磨合之心,奈何日嘔三次,為性命慮,實不可留。

  那位長史受此大辱,回京後曾自縊尋死,竟是上任而來,上吊而歸。

  總而言之,這位大長公主雖從不過問朝堂之事,但也絕不允許旁人觸碰她的底線。

  再之後,女帝登基,其也並無反對之言,多年來與女帝秉承井水不犯河水之共識,彼此相安無事。

  縱女帝一黨官僚對其有忌憚之心,但人家除了養些男寵之外,再尋不到其它錯處,也不曾展露任何野心痕跡,縱想要對付一二,卻也尋不到名目。

  徐正業起事之初,也曾想過拉攏大長公主入伙,他托駱觀臨寫過一封書信,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洋洋灑灑真摯懇切,使人送去宣州。

  但對方竟當著信使的面,看也未看,便將那封信在火燭之上點燃,輕飄飄地丟在了信使面前。

  而後便差了身側男寵,將信使轟了出去。

  彼時駱觀臨聞得此事,氣得很是不輕,只覺一夜心血錯付——對方哪怕打開看一眼呢!哪怕打開看一看,他便不信對方會不心動!

  故而,宣安大長公主是曾拒了徐正業在先。

  但在徐正業看來,拒絕歸拒絕,這並不代表對方就要與他為敵——宣安大長公主雖不願與他共事,卻也並非受制聽命於朝廷和女帝。

  既不是為朝廷討伐他,那今日究竟是為何而來?

  什麼叫「將手伸至和州,可曾問過她的意見」,和州又不屬於她江南西道!

  宣安大長公主語氣威嚴冰冷:「和州與我宣州相鄰,相隔不過數百里而已,你今日敢在我宣州門前殺人掠城,焉知來日不會犯我宣州境地?」

  她怒斥道:「徐大將軍,須知打狗也要看鄰居的!」

  徐正業:「……」

  打狗看主人聽得多了,看鄰居還是頭一回聽聞!

  雲回:「……」

  好吧,只要肯幫忙,狗就狗吧。

  「徐某一向敬重大長公主,待李氏大盛更是忠心耿耿,日月可鑑,又豈會冒犯宣州?」他正色道:「今欲取和州,也是被逼無奈時局所迫。」

  言及此,看向和州大軍,甚至還有些痛心疾首:「如若和州肯開大義之道,容徐某率軍入京匡扶太子殿下,徐某又豈願傷及無辜?」

  宣安大長公主卻半點也不買帳,冷笑道:「這些話你騙騙世人且罷了,就別往本宮面前搬弄了。」

  「我不管你究竟打得什麼算盤,我只知自你起事來,入我宣州境地的流民數不勝數,攪得整個江南不得安寧!」

  她眼中怒意森森,威壓更甚幾分:「況且我宣州歷來以商立足,因你大肆作亂之故,自宣州通往各處商道幾近癱瘓,於江南之處分立的各商號也曾遭你麾下之軍強征搶掠,至此,你還敢稱不曾不敢冒犯宣州?」

  被劈頭蓋臉罵了這一頓,徐正業臉色青白交加,唯有道:「手下人辦事或有不妥之處,還望大長公主見諒,徐某日後定嚴加約束……」

  宣安大長公主怒氣不減:「你過一城則斷一城生計,和州與我宣州相鄰,歷年宣州所製紙墨,十成之一皆要銷往和州一帶,現如今宣州城中紙墨堆積如山,你是能悉數買了還是吃了?」

  「正該吃了,反正本也一肚子黑水!恰該以墨為食呢!」

  一道少女聲音響起,常歲寧聞聲看去,竟是李潼自後方驅馬而至。

  李潼的目光很快找到常歲寧,連忙湊了過去。

  宣安大長公主已擲地有聲地扔下最後一句話:「你想過淮南道,你若有這個本領,我隨你是從李逸手下打過去,還是從巢湖裡游過去,總之想動和州,我決不答應!你若想打,那便只管來試試!」

  徐正業面色沉下。

  看來宣安大長公主這是決心要保和州了……

  什麼商路財路,縱是事實,但如此時局下,竟還與他談這些,未免太過霸道了!

  很快,有斥候折返,由副將將打探來的消息低聲稟於他聽:「大將軍,斥候已經查探清楚,宣安大長公主只帶了三萬兵馬……」

  按副將之意,對方既只有三萬兵馬,此一戰也不是不能打!

  但徐正業卻不能想得這般簡單。

  三萬兵馬,為宣州歷來守軍定額所在,再多便有私自囤兵之嫌,這女人做事,看似荒唐,但歷來叫人挑不出錯處……

  但這恐怕只是表面,她在宣州經營多年,豈會如表面看來這般簡單?

  況且他今日若與之撕破臉,便等同得罪整個江南西道,萬一群起攻之,他如何應對?

  再者,對方今日打著的旗號並非是代朝廷討伐他,而是為宣州私利而來,並不為阻他大業,如若他就此與對方為敵,傳揚出去,豈不與他扶持李氏的名號相悖?

  到時必會有人質疑他對李氏的忠心和起事的真實意圖,他也無法同那些真心扶持李氏的文士豪紳官僚解釋……

  此一仗,他根本沒法打!

  稍有不慎,先前的努力便會功虧一簣。

  面對宣安大長公主的蠻橫說辭,一旁的副將已忍無可忍,抱拳請示:「大將軍……!」

  這蕩婦仗著姓李,手中稍有些權勢,竟如此橫行,實是欺人太甚!

  雙方對峙間,徐正業強壓下滿心不甘與憋屈,朝宣安大長公主抬手:「今日下官願為大長公主及宣州退守江寧!還望大長公主能記下今日之事,可明了徐某效忠李氏之心!」

  宣安大長公主微抬下頜,不置可否:「徐大將軍慢走不送。」

  徐正業忍耐道:「退兵!」

  其部下縱有不滿,卻也不敢反駁,只能照做。

  徐正業調轉馬頭之際,面沉如水,眼神陰鷙。

  今日他為大局而慮,暫退一步……來日待他成就大業,必先撕開宣州這塊肥肉!

  徐氏大軍如水般退去。

  「放心,他們不敢再來了!」李潼回頭對一眾和州士兵道。

  眾士兵至此似才回神,終於有人高聲歡呼起來。

  常闊下令率軍回城。

  大軍身後,城門大開。

  善後的士兵們從雪堆和屍山中尋出熟悉的同伴,流著淚將他們一併帶回。

  今夜雪太大,不能讓戰死的同伴們尋不到回家的路。

  城中燈火通亮,等候將士們凱旋,百家燈火在雪中散發出星星點點的暖色,有退敵後的欣喜,有家園得保的慶幸,亦有難以言狀的悲愴。

  常歲寧於馬上回首,看向身後漸遠的戰場,和從前無數次戰事結束後一樣。

  興起一場戰事很容易,修補戰後受損的城池與人心卻很艱難。

  和州城既不幸又幸運,不幸被捲入這場由他人野心而興起的無妄之災,幸運之處在於,它還有養傷重建的機會。

  常歲寧在望向身後戰場時,常闊也在望向她。

  常闊眼眶酸澀間,耳邊忽響起一道清脆又好奇的聲音:「您就是常大將軍吧!」

  常闊看過去,思索問:「你是……」

  那馬上裹著狐裘的少女眼神晶亮:「我叫李潼!」

  常闊「哦」了一聲,恍然道:「是你啊,長這麼大了!」

  小姑娘瞧著怪順眼的。

  大約是因為不像她娘。

  李潼盯著他瞧:「您見過我?」

  常闊看向前方,狀似思索:「好像是吧,興許在哪裡見過……記不清了!」

  李潼咧嘴笑了:「我卻是知道您的,我時常聽母親提起您!」

  常闊幾不可察地挑起濃眉:「是麼……」

  說來聽聽?

  李潼剛要往下說,只聽一旁傳來母親不悅的喚聲:「李潼,過來!」

  李潼應了一聲,便驅馬去了宣安大長公主那裡。

  常闊:「……!」

  怎麼提起的他,倒是說完再走啊!

  他斜睨向宣安大長公主。

  常歲寧也驅馬跟著李潼去了大長公主面前,同大長公主道謝。

  當初那封信她是寫給大長公主的,宣州與和州緊鄰,時間上來得及,且宣安大長公主的身份對徐正業而言有天然的壓制,是最好的人選。

  所以她選擇向對方借兵。

  這個善緣剛結上,便用上了,雖說是沾了阿兄的光,但對方肯出兵,又親自趕來,實在令她感激。

  「……瞧你這一身傷,快別說話了,有什麼話回去再講不遲!」宣安大長公主滿眼心疼地看著常歲寧。

  看著這樣的常妹妹,李潼也嘆氣,她想說一句,怎不留在城中作甚非要親自上戰場,但想到目之所及皆慘烈模樣,這句話便說不出口了。

  縱然她無法可想,常妹妹與這和州城非親非故,怎就能為守城做到這般地步?

  但她也突然知曉,原來這世上,當真有為他人生死,而不計自身生死者。

  若說先前只是喜歡,此刻這樣的常妹妹,則是值得她仰慕的。

  甚少離開宣州,從未親眼見識過此等大義的李潼頭一回生出了這樣的觸動。

  雪花掉在眼睫上,她的眼睛有些發澀,她解下狐裘,不由分說地給常歲寧裹上。

  常歲寧說會弄髒她的裘衣,她紅著眼睛替常歲寧罩好兜帽,遮得嚴嚴實實,笑道:「沾上英雄的血,那是它的榮幸。」

  宣安大長公主則道:「常家祖墳真真是冒青煙了。」

  分明是個山野莽夫出身,卻能有這樣一雙好兒女,還能得她瞎眼之下另眼相待,可不是冒青煙嗎?

  這青煙一冒就是這麼些年,他家祖墳怕是得累得不輕呢。

  常闊斜眼瞧著她們在這邊說著話,便也如宣安大長公主方才那般喊道:「寧寧,過來!」

  宣安大長公主斜睨過去,輕嗤了一聲。

  常歲寧驅馬回去,問:「怎麼了?」

  常闊忽然一個寒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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