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9 我可以喊你阿姊嗎?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李潼已經打起珠簾走了出來,聞言更是大驚慌亂,只覺如晴天霹靂一般。
「常妹妹何故突然要離開?」
她上前就握住常歲寧的手,連忙問:「可是飲食不喜歡?下人侍奉得不好?阿姊太吵了?還是宣州近日天氣不好,叫你心煩了?」
「都不是,一切都好。」常歲寧與她解釋道:「是與我阿爹失了聯絡,我需去一趟壽州印證阿爹是否安全。」
「常大將軍?」李潼面色一變,下意識地回頭看向珠簾後。
大長公主也已經自美人榻上起身,聞言腳下一滯,走出來時臉上只剩下了正色:「失了聯絡?」
常歲寧點頭,與她簡單說明情況經過。
大長公主心口快跳了幾下,好似這些時日心頭那莫名的不安果然得到了驗證。
她先前也派人去了壽州打聽消息,回信應當這兩日就能到了,卻沒想到先從常歲寧這裡得知常闊那邊出了異狀。
「先別怕,別亂。」大長公主不忘先安撫常歲寧,道:「我這便增派人手去壽州查探此事,現下事態未明,你先留在宣州等消息。」
「多謝殿下,但正因事態未明,我才更要前去。」常歲寧道:「不瞞殿下,我此行離京便是為了去往壽州尋家父,也早已做好了一切準備,故請殿下放心。」
少女言辭冷靜沉定,眼神透著主意已定的堅定,宣安大長公主卻仍有些猶豫:「可如今徐氏叛軍四處作亂,到處都是流匪,整個淮南道都不太平,也就我這宣州還能安生些,你一個女兒家要往壽州去,莫說我了,縱是你阿爹必然也是不能放心的……」
「叛軍作亂無非強行徵募士兵錢財,至於尋常流匪,我所帶之人應當足以應對。」常歲寧道:「我會小心行事,殿下不必擔心。」
於兵亂之地行走自保,她尚是有些經驗的。
當然,兇險二字總歸避免不了,但相較之下,常闊的安危更重要,這般關頭牽一髮而動全身,將此事交予旁人之手,讓她坐在屋內等消息,自然是不可能的。
況且,縱無關常闊,她也總要去的。
兵亂之中,安定之所應拿來庇佑老孺弱童,體魄強健而手中有刀劍者,當不惜己力,亂象方可有平息之日。
大長公主聽到這裡也不好再勸,她聽出了,這小姑娘只是與她辭別,而非詢問她的看法,讓她幫著拿主意。
這女孩子的主意拿得很穩,十分有主見。
這一點,從這七八日的相處中,她已經有所了解了。
大長公主嘆息了一聲。
「晚輩前來,除了與殿下辭別之外,另還有一件事相求。」那少女最後道:「家兄尚未痊癒,不宜同往,或還要厚顏叨擾殿下一段時日。」
這些日子下來,在常歲寧看來,先前那個猜測幾乎已經沒有疑問了。
故而她才敢大膽放心開此口。
「這是什麼話,理應如此的。」大長公主道:「既你主意已定,我亦不好勉強,常郎君留在宣州你大可放心,多久都使得……」
她說著,又提了個「要求」,她要令人挑上一支得力心腹,暗中跟隨常歲寧左右,護送她去壽州。
「你這孩子若連這個都不肯答應,那我這個做長輩的,便當真不能放你離開了。」末了,大長公主軟硬兼施地道。
本就不打算推拒的常歲寧笑了一下:「多謝殿下。」
大長公主這才滿意點頭,立刻吩咐了下去。
另又交待常歲寧諸多需要留意之處,末了,聲音微低,眼神也暗了些:「如若果真有什麼萬一……你也勿要輕舉妄動以身犯險,且回宣州來,告訴我。」
若他當真這把年紀出了什麼好歹,她縱是看在孩子的份兒上,也會替他報這個仇的。
亂局當前,宣安大長公主已在心裡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此時常歲安終於追了過來。
常歲寧便當著大長公主的面,交待了他幾句,讓他安心養傷。
寧寧這是要將他一人留在此地了?
常歲安心中不安,但對上妹妹的眼睛,又不敢說那些不切實際的話,他如今每日沿著院子走上一圈都很吃力,更別說是去壽州了。
他若跟上,再厲害的妹妹都要被他拖累得厲害不起來了。
就此說定後,常歲寧便與大長公主告辭,回去更衣準備動身了。
李潼跟了過去,路上也反覆叮囑常歲寧。
她起初待常歲寧熱情,的確是有愛屋及烏與好奇的心思,但這八九日相處下來,她已真心喜歡上了這個妹妹。
她這些年來身邊並無太多同齡玩伴,宣州城裡的那些貴女做派她總瞧不上眼,好不容易來了個對胃口的妹妹,她正絞盡腦汁地想著怎樣才能長長久久呢,結果人就要走了。
真真是剛撩撥得她動了心,便要棄她而去,且要去那危險之地,還得叫她忍不住百般掛念。
李潼不舍間,從內室出來的常歲寧已將衣裙換成了袍子,頭髮扎束起來,做了少年打扮,行走與神態也俱是少年氣息。
李潼看得呆了一會兒,下意識地伸頭往內室瞧了瞧。
這真的不是將她常妹妹給藏起來了嗎?
實則若細看,那張臉上分明也沒做太多掩飾,怎偏偏就這般像一位真正的少年郎君呢?
那「少年郎」走出外堂,常刃迎了上來行禮:「女郎,一切都已準備妥當……不過還有一件事,那密室里的人,是否也要帶上?」
常歲寧搖頭:「此行著急趕路,不便帶上任何拖累。」
本和大家站在一起的阿澈聞言猶豫了一下,自覺走到了常歲安身邊。
「?」常歲安看向他。
人群里的小端小午倒是未動,和那些護衛一樣昂首挺胸站得筆直,神態嚴正。
阿澈:「……」
他要是也和他們一樣自信就好了。
常歲寧看過去:「阿澈隨我一起,小端小午年紀太小,留下。」
阿澈眼睛頓亮,大步走上前去。
小端小午則悻悻地走向常歲安。
「阿兄得空時,指點他們習武練字,不可讓他們懈怠了。」常歲寧一句話給三個人都安排了活兒干。
她向來愛才,但人才甚少會從天而降,於是便需要去騙,需要去搶,也需要用心培養。
常歲安點頭答應下來,再三交待:「寧寧,你定要一切小心。」
常歲寧應聲「好」,瞧了一圈兒未看到阿點,剛要問一句,只見一道高大的身影挎著包袱,抱著只橘貓跑了過來。
阿點拿臉頰蹭了蹭,又猛吸幾口,才不舍地將貓塞到常歲安懷裡:「小歲安,橘子就交給你照料了。」
說著,快步來到常歲寧面前,「小阿鯉,咱們走吧!」
常歲寧看著他:「你也要去?此行或很危險。」
「我才不怕危險!」阿點睜大的眼睛裡滿是純粹的渴望:「我只想和你在一起!」
看著那雙眼睛,常歲寧耳邊似又聽到了那句熟悉而遙遠的「阿點只想和殿下在一起」。在他眼裡,全天下只有兩個地方——有殿下在的地方,和其它地方。
常歲寧一笑:「好,那便一起。」
阿點歡喜不已,忙跟上她。
常歲安堅持將妹妹送出大長公主府。
一行人從後門出發,大長公主安排的人也等在了那裡,見得常歲寧,將大長公主備下的通關文書與淮南道的行路圖奉上。
常歲寧展開那行路圖看了兩眼,隨手捲起,收進披風下,躍上馬背:「隨我動身吧。」
「是!」阿點挺直胸膛,面色無比認真,大聲應和。
常歲寧回過頭看他一眼,四目相視,她似笑了一下,而後揚鞭策馬。
阿點自己則愣了一下,撓了下腦袋,而後趕忙駕馬跟上。
人馬遠去,帶起的塵煙也漂浮著落定,劍童才推著常歲安回了大長公主府內。
此一刻,常歲安既憂心阿爹和妹妹,又覺孤獨彷徨。
察覺到他的情緒,李潼安慰道:「別太擔心,常大將軍和常娘子吉人自有天相,都會平安的。」
說罷,又順手輕拍了兩下常歲安的頭,以示安撫。
常歲安剎那間渾身緊繃,不可置信地抬頭看向她。
妹妹才剛走,就要對他動手動腳了嗎?
見他神態,李潼語氣極好地問:「怎麼了?」
常歲安嘴唇一抖,僵硬地做了一個狀似感動的神情,急中生亂智,小心翼翼地問:「我……我也可以像寧寧一樣,喊你阿姊嗎?」
他試圖拉起一道名為倫理的防線,用以自保。
寧寧不在,他要學會自己保護自己了。
李潼愣了一會兒,才露出驚喜之色:「當然可以呀!」
她無比歡喜地抬手又揉了兩下常歲安的頭:「先喊一句來聽聽?」
常歲安強顏歡笑:「阿……阿姊。」
李潼展顏:「欸!」
常歲安心中莫名安定一些。
劍童目不斜視,推著頭髮被撓亂的郎君往前走。
看來比起出賣身體,郎君更願意出賣靈魂……這實在很難評個高低。
……
常歲寧一行人馬出了宣州城,便一路往北。
馬蹄帶起塵土,踏過淺溪,晨早破開山霧,暮時追逐晚霞,繫著鴉青色披風的少女策馬在前帶路,次日便抵達了廬州。
天色已晚,縱是常歲寧,也不敢自大到在如今的淮南道趕夜路,於是一行人在廬州歇息一夜,順便打探壽州消息,待天色初亮,便再次動身往壽州而去。
廬州到壽州的路上,肉眼可見不比宣州附近來得安定,隨處可見有形容狼狽的流民,偶爾有不知哪路人馬快速掠過。
常歲寧讓常刃等下拿出了剩下的乾糧,分給了一群多是老弱婦孺的流民,問了才知他們是從揚州而來,已流亡數月之久,為首的老婦人說著,便垂下淚來。
原來徐氏叛軍不僅強行徵募壯丁,又令百姓上繳錢糧填補軍庫。
而朝廷兵馬幾番討伐,交戰間許多良田被毀,城門動輒緊閉,底層的百姓們斷了營生,又不堪叛軍三五不時名為徵募、實則逐漸成了明搶之舉,為了活下去,只能拖家帶口逃離。
聽聞宣州未被殃及,他們很多人都打算去宣州,但因潤州一帶也被徐氏叛軍所占,戰事不斷,他們只能從廬州繞路。
這段路不是那麼好走的,有亂兵,有流匪,有各地官府之人阻攔驅逐,也有許多處境相似卻未必友善的流民。
常歲寧看了一眼老婦人身邊狼吞虎咽的幾個孩子,未再多問,只又給了他們一些碎銀銅板。老婦人戒備地看了左右,連忙藏好之後,才顧上同面前的「少年郎」磕頭道謝。
常歲寧一手將她扶起。
她此時能做的也只有這些了。
一行人繼續趕路,在天色擦黑、城門將閉之前順利進了壽州城。
壽州城外三十里遠即是大軍紮營之處。
常歲寧等人在一家客棧中歇下,當晚便有此前老康留下的人手尋了過來。
「見過女郎!」
「這幾日如何,可有打探到阿爹的消息?」
「仍未能見到大將軍,今日我等又試著去營中詢問大將軍傷勢恢復情況,卻是連軍營大門都未得進!」
上次能進去,大約是因帶著錢糧去的,那些士兵還願意同他們多說幾句,這次乾脆直接便將他們攔下,甚至明言,若是再敢擅自靠近軍營,滋擾軍務,便休怪他們手中刀槍不長眼了。
常歲寧:「看來這軍營,明著是進不去了。」
此前便被攔過一次了,她自然不會想不到這個可能。
老康他們圍在一起商議起對策來,常歲寧則看向客房的門:「不急,大家先填飽肚子,邊等阿稚回來。」
進城的時候,在她前面有一行三人,趕著兩輛空著的馬車進城,身上穿著的正是此次討逆大軍的兵服。
於是她令阿稚悄悄跟上,留意他們的去向。
阿稚很快折返,將消息帶回。
「回女郎,那三名士兵在一處客棧落腳後,便換了常服,結伴喝花酒去了。」
聽得喝花酒三字,常歲寧眼底兩分嫌棄,這嫌棄主要是對李逸。
看來李逸治軍不怎麼樣。
戰時四處都是眼線細作,士兵入城辦差之際竟也敢偷喝花酒,如此大意,一不小心便會給居心叵測之人可乘之機——比如她。
「女郎有何打算?」常刃在旁問。
常歲寧看向喜兒:「老規矩吧。」
見喜兒應了一聲,便轉身去翻找什麼東西,幾名老兵和護衛有些摸不著頭腦,女郎的老規矩是什麼規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