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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 是殿下回來了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正是近來擢升為朝堂新貴的褚太傅——近致仕之年成了新貴,便成了又老又新的存在。

  對於褚太傅的到來,喬祭酒不敢怠慢,拿出了最高待客禮節。

  於是,此時二人便坐在國子監廣文館後河邊一同釣魚。

  鬚髮花白的褚太傅手持魚竿,望水興嘆。

  「褚尚書近逢喜事,何故嘆氣?」

  仍兼任太傅的褚太傅聽得面色痛苦:「快別念了!我如今一聽到這尚書二字,便覺胸口發悶頭腦昏漲,腳下千斤重,好似命不久矣……」

  喬祭酒略一思索——這當真不是在演被夫人折斷魚竿時的他嗎?

  是以喬祭酒狠狠地共情了。

  但褚太傅卻狠狠地嫉妒了:「……你我同樣都是以進士科入朝堂,同樣都是教人讀書的,何故你就這般好命,老夫卻如此命運多舛?」

  喬祭酒忙出言扼制對方的忌恨:「您可是我的前輩!我乃螢燭之光而已,豈可與老太傅您相提並論?」

  又道:「您固然是受累了,可此番由您接任禮部尚書之職,卻是天下寒門子弟之幸,更是百姓社稷之福,此舉可謂意義深遠……百官之中可擔此重任者,舍您其誰?」

  並試圖鼓勵道:「您也是科舉出身,當對舞弊沉痼之象深惡痛絕已久,眼下得此機會,難道不正該心懷激盪鬥志,為天下文人子弟廣開公正之道嗎?」

  褚太傅沉默了一下,看著河面,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聲音里有一絲嘆息:「都這把年紀了,還談什麼鬥志……」

  只深沉了這片刻,又不禁罵道:「他們斗他們的,與我何干?也不知究竟是哪個壞心眼兒的竟將我這老頭子推出來——」

  想了想,道:「依我看多半是那魏叔易……前些日子便隱隱覺得這後生總愛盯著老夫瞧,像是在打什麼壞主意!」

  喬祭酒只能安慰道:「至多不過三年而已,您就熬一熬……」

  褚太傅一瞪眼:「那也得有命熬。」

  那些人說得好聽,一個個雙手贊成,好似他坐上禮部尚書之位乃眾望所歸,哦,倒也的確是眾望所歸……眾望所歸的擋箭牌嘛!

  他們清高,他們了不起,拿他老頭子的性命不當回事!

  喬祭酒卻是笑了:「您久居官場,自有大智慧在,如此小事又哪裡難得倒您?」

  說著,便岔開話題:「我這國子監內,有幾名來年要下場春闈的學生倒是很不錯……其中有個叫宋顯的舉子,我私心裡很是看好,不知太傅可曾聽聞過此人?」

  「隱約聽過幾首於京中流傳開的詩作。」心情不太美妙的褚太傅很是嚴苛:「不過爾爾。」

  喬祭酒一噎。

  然而老太傅的打擊不是針對某個人來的:「依我看,你這國子監里的學生是一屆不如一屆了。」

  說著,給出了這般說的依據:「都比不上我那學生。」

  喬祭酒十分清楚「他那學生」所指何人,笑嘆道:「您要說殿下……那是比不上的。」

  「但那也是個壞心眼的。」褚太傅憤憤不滿:「還說日後要買一座臨水的山林與我養老……結果全都是哄人的!」

  跟著國子監里的書童剛走近此處的常歲寧,恰就聽到了這麼一句埋怨。

  那邊喬祭酒已在嘆著氣為她開脫:「當年那般局面,殿下離開得太過突然,否則定會允諾的……」

  常歲寧聽得有些慚愧。

  昔年她允諾之事太多,關於給老師買山林養老一事,單純是忘了而已。

  「還請常將軍稍候片刻。」

  因有褚太傅在場,書童便示意常闊止步,自己先行上前行禮告知喬央:「常將軍與常娘子來尋祭酒。」

  喬祭酒忙回頭看去,見得等在不遠處的常歲寧,便露出和藹笑意,沖她招手:「快來三爹這兒!」

  至於一旁的常闊,則完全沒在看的。

  習以為常的常闊也渾不在意,帶著女兒上前去。

  「褚太傅——」常闊朝河邊老者拱了拱手。

  常歲寧也跟著行禮。

  褚太傅看似專心釣魚,實則生無可戀,頭也不回地抬了抬手,只當受禮了,一副拿旁人當空氣,並希望對方也能拿他當空氣的做派。

  喬祭酒暫時放下了魚竿,鼻子嗅了嗅,便瞧見了常闊手裡提著的燒鴨,稀奇道:「來便來了,怎還帶東西了?」

  這可是破天荒頭一回。

  常闊「哦」了一聲,道:「路上順手買的,嘗嘗?」

  「正巧餓了!」喬祭酒也不客氣,就著河水淨了手,便在鋪在河邊的草蓆上坐下。

  草蓆上有小茶几,書童便借茶刀將那燒鴨分成小塊,喬祭酒拿起一隻鴨腿吃罷,才問道:「今日怎想到要尋我來了?」

  常歲寧只等他問這句話,此時便開門見山:「三爹,是我要來的——今日前來,是求您收我做學生。」

  說著,抬手正正經經地施了一禮。

  喬祭酒一見這架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當即欣喜不已:「寧寧這是終於想通了?」

  常歲寧一時茫然——何出此言?

  喬祭酒說著已起身來,迫不及待道:「來來來,三爹這就教你釣魚!」

  他早說過讓這孩子跟他學釣魚了,偏他每次提起,夫人便說他有病。

  常歲寧眼神複雜地看著他。

  他還記得自己的主業是什麼嗎?

  常闊已滿臉嫌棄地道:「誰要跟你學釣魚?閨女是來讓你教她讀書的!」

  「讀書?」喬祭酒一愣,看向常歲寧:「讀書哪有釣魚有意思?」

  常歲寧:「……」

  她就說這位只會誤人子弟吧。

  好在她不怕被誤,並大膽反問:「為何只能二選一,便不能兩個都學嗎?」

  她承認這有投其所好的成分。

  「能倒是能的……」喬祭酒一時陷入了掙扎權衡。

  有一說一,他不是太想單獨收下一個讀書的學生,畢竟這實在枯燥。

  但他真的很需要一個跟他學釣魚的學生!

  見他面色猶豫,常闊開始了一些身份綁架:「常言道,一日為父,終身為師!」

  喬祭酒皺眉看他:「這是哪門子的常言?」

  常闊理直氣壯:「我老常之言,可不就是常言!」

  又道:「且不說是自家閨女讀書,如今你束脩都收了,還想抵賴不成?」

  喬祭酒大感不解:「我何時收你什麼束脩了!」

  河邊的褚太傅難得有了一絲開口的欲望:「喬祭酒這不都吃進肚子裡了嘛。」

  「……」喬祭酒看向那吃剩下的燒鴨。

  他承認是他大意了。

  可這玩意兒也能拿來做束脩?

  「一隻燒鴨便想讓我收學生,你在發什麼白日夢?」他看著常闊,頗覺受辱:「哪怕是自家人……可你縱是要送,好歹也得送上雙只吧!」

  「本是買了兩隻的。」常歲寧說話間,看向常闊。

  見喬央也看過來,常闊瞪眼:「騎馬也很累的!」

  中途吃只燒鴨不過分吧!

  常歲寧抬頭間,隨口道:「三爹莫怪,我這就補上。」

  她說著,朝喜兒伸出了雙手。

  喜兒立刻會意,先將彈弓遞上,再又遞上一顆石子兒。

  喬祭酒看得費解:「?」

  這都是從哪裡掏出來的?

  而他疑惑間,抬起頭的常歲寧微眯著眼睛已經拉開了彈弓,隨著手中一放,石子飛出,立刻便有一隻大雁自空中撲騰著掉落。

  那一行春日自南地而歸的雁群頓時驚散。

  那隻被打中的雁砸落在褚太傅身邊,將他嚇了一跳。

  很快有少女走過來,將那隻雁拎起:「叫您受驚了吧。」

  褚太傅不贊成地看著她。

  這小娘子!

  人家好端端的一隻大雁,好不容易盼來了春日,剛飛回來,就突遭此橫禍——如此經歷,與他何其相似?

  似察覺到他的不贊同,常歲寧伸頭瞧了瞧他身邊的魚簍,讚嘆道:「您收穫頗豐啊。」

  褚太傅轉頭看向被自己釣上來的幾條魚,頓時語噎。

  這小娘子!

  跟他那固然出色卻慣會惹他生氣扯他鬍子的學生一般討人嫌!

  褚太傅本就不是什麼儒雅和藹的性子,此時便對那盯著他魚簍瞧的少女擺手:「去去去……且拜你的師去。」

  「好嘞。」

  常歲寧直起身,提著雁來到喬央面前,雙手奉上:「三爹,這下夠一雙了。」

  喬祭酒已看愣了去,愕然問:「……寧寧是何時學的這個?」

  「倒沒學多久,可誰叫咱閨女天縱奇才?」常闊說著,拍了拍喬祭酒肩膀:「這也就是自家閨女,才會叫你近水樓台先得月,否則這樣萬里無一的好學生哪裡輪得著你?你想想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喬祭酒一時無言。

  面前的女孩子舉著雁,還在等他回應。

  喬祭酒不願累著孩子,便接過來,口上也妥協道:「左右也不是什麼大事……寧寧若果真想讓我教,那自明日起,就與綿綿一同讀書便是。」

  常歲寧再施禮:「多謝三爹。」

  「但咱們方才可是說好了的,得兩個都學——」喬祭酒將此事當場敲定下來,又邀褚太傅從中作為見證:「有勞太傅幫我做個見證,這丫頭可是答應了要與我學釣魚的,斷不能反悔!」

  褚太傅:「……成。」

  這輩子還真就沒做過這麼離奇的見證。

  「俗話說事有輕重緩急,授業也是同理……來,寧寧,今日先撿緊要的學。」喬祭酒說話間,另搬了一隻竹凳到河邊。

  常歲寧唯有走過去。

  這一坐,便坐到天色發暗。

  眼看就要誤了回去的時辰,喬祭酒才勉強點頭放人,臨走前交待常歲寧求學之道講究的便是勤奮二字,既拜了師,便不可兒戲——最好連夜收拾好行李,明日就搬過來。

  國子監內建有供監生食宿之所,尋常博士學官則多不可留住於國子監內,但喬央身為祭酒,為國子監長官,所需料理事務繁雜且無定時,於國子監內便另設有單獨住所。

  有聖冊帝特允,喬家四口,一直都居於國子監內。

  而因國子監距將軍府不近,來回奔波便要費上半日工夫,故而喬央便與常闊商定讓常歲寧過來住下,每隔三五日回常府一趟。

  祭酒夫人及喬玉柏兄妹得知此事,皆歡喜不已。

  當晚,祭酒夫人王氏也顧不得去罵丈夫又跑去釣魚之事,忙著親自給常歲寧收拾臥房,準備被褥等起居之物。

  喬玉柏也很快在書房內添上了新的筆墨,為常歲寧過來做準備。

  喬家人這廂滿心期待地忙碌著,常家這邊,常歲安得知了妹妹要搬去國子監讀書的消息,只覺天都塌了。

  幼時的噩夢再度浮現——

  常歲寧幼時性情即可見內向文弱,按說是養在喬家更為合適,常闊幾人商議之下,便將孩子送去了喬家。

  可常歲安無法接受,跑到喬家哭鬧,要將妹妹搶回來。

  大家只當小孩子哭幾日就好了,常闊便將兒子拖了回去。

  可次日,天才剛亮,常歲安又跑到喬家門外大哭著喊——還我妹妹。

  常闊再將人拖走,並不准人再出門。

  可常歲安總能偷跑出來,每日晨早按時來哭,風雨無阻,比打鳴的雞還準時。

  單哭還不夠,又拿來筆墨,在喬家大門上寫下四個大字,因是初學寫字沒兩年,歪歪扭扭並寫成了——還我姝姝。

  到了後面,矛頭則漸指向與他同齡的喬玉柏——你已經有一個妹妹了,為何還要搶我的妹妹?

  喬玉柏理直氣壯地反問他——兩個妹妹長得又不一樣,有誰會嫌妹妹多?

  這貪得無厭的話傷透了常歲安的心,二人就此成為宿敵。

  但喬家人到底不堪其擾,只能將妹妹雙手奉還,息事寧人。

  可就是這樣被他拼命搶回來的妹妹,如今卻又要去喬家了——

  常歲安滿心不舍,又擔心妹妹去了喬家吃住不習慣,翻來覆去一夜未眠。

  當夜落了場細雨,正如他為人兄長的心情。

  次日晨早天色倒放晴起來,芭蕉葉上掛著幾顆未搖盡的雨珠,金燦燦的日光映透其上,其葉愈顯肥綠。

  崇月長公主府內,玉屑望著牆角那株芭蕉正出神。

  有風來,芭蕉葉輕晃,一顆水珠滑落。

  此時另一名女使自院子行出,來到她身側:「玉屑姑姑,藥煎好了,回去喝藥吧。」

  玉屑神情痴怔地點頭。

  她將視線從芭蕉樹上收回,卻在觸及到那堵院牆上的痕跡之際,倏地變了神色。

  她神情一顫,快步走了過去。

  「玉屑姑姑!」兩名女使趕忙跟隨。

  「是殿下……」玉屑忽然驚聲道:「是殿下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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