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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4 如此不守驢德(求雙倍月票)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聽著門外傳來的瘋叫聲,身上只穿著一件單薄粗布海青的裴氏坐在冰涼的條凳上,看著僕婦取來的吃食,面色沉極:「拿走!」

  這些東西她怎麼吃得下!

  「如今只有這些,娘子忍忍吧……」僕婦苦口婆心地勸道:「婢子聽說裴氏族人皆已離京了……眼下娘子還是要保重身子為上。」

  「那就去找姚家!」裴氏猛地站起身來,面色咄咄逼人:「我不想再待在這種鬼地方了!我要回京城去!」

  僕婦聽得心情複雜。

  這話說的……

  這整個淨業庵里的人,又有哪個想呆在這裡呢?

  可她們為什麼不回京城享福呢,難道是因為不喜歡嗎?

  「娘子……」

  「讓姚翼想辦法去打點!」裴氏眼神反覆:「他不能不管我的死活……他欠我們裴家這麼多,他不能不管我!」

  「還有姚冉……是我生了她,她不能如此不孝!」

  她說著,猛地想到了什麼一般,忽然走向僕婦,緊緊抓住僕婦的肩膀:「那個小賤人回姚家了嗎!姚翼是不是已經和她相認了?!」

  「婢子昨日打聽罷,不是已經同娘子說了……」看著面前神志不清的裴氏,僕婦心中只餘下了無奈:「那位常娘子根本就不是郎主的骨肉,此前是娘子誤會了……」

  「不可能!我親眼看到的……那幅畫!就藏在他書房裡!我早就查清了,那個女人是他的遠房表妹,與他青梅竹馬一同長大……」裴氏一把推開僕婦:「姚翼還在騙我!他畏懼我們裴家……所以才不敢承認!」

  「我要親自去問他!」

  裴氏快步奔了出去。

  「裴娘子這是要去何處?」

  裴氏厲聲呵斥著攔住她去路的婆子:「滾開!」

  「啪!」

  那婆子毫不留情,一巴掌重重地打過去,冷笑道:「還當自己是大理寺卿夫人嗎!」

  「你這卑賤之人竟敢打我……!」裴氏何時受過這等羞辱,尖叫著朝那婆子撲過去。

  然她體弱,自入了淨業庵後又時常大鬧不肯吃睡,根本不是那婆子的對手,對方不過一推,她便倒在了雨中泥水裡。

  婆子滿眼譏諷之色:「裴娘子還是不要自討苦吃的好!」

  畢竟司宮台可是特意叮囑過,要讓她們格外「照拂」這位裴娘子的。

  「你們等著……」裴氏怨毒的雙眼猩紅:「你們且等著遭報應!」

  「這世間是有報應在的。」婆子笑著道:「裴娘子能來這專拿來消贖罪業的淨業寺,不正是因為報應嗎?」

  這裴氏都做了些什麼,她可是聽說了的。

  也是個有本領的,娘家垮了,夫家也被她得罪乾淨了,就連親生的女兒也被她逼得當眾劃破了臉——

  路走得這樣絕,半條退路都沒有給自己留,也是少見。

  婆子懶得再聽對方的瘋癲咒罵,撐著傘轉身離開。

  這樣的人,下半輩子就別想著再有機會離開這淨業庵半步了。

  眼下還敢挑三揀四,口出傲言,待時日一長,為了活下去,不必人教,自然就能學懂事了。

  日子還長,且有的是時間叫她慢慢贖罪。

  裴氏坐在雨中咒罵著,時而又哭又笑。

  雨勢愈發地大了,雨水澆潑而下,將灰白的庵廟沖刷的愈發灰暗。

  ……

  京城姚家,姚冉再次提出了想要出家為尼的打算。

  姚家老夫人和曾氏勸了又勸,姚夏抱著堂姊哭了又哭,也沒能改變姚冉的心意。

  最後還是姚翼與女兒單獨長談了一場。

  「冉兒,阿父知你有贖過之心,但這世間贖過的法子,遠不止於青燈下自罰這一種。」

  「冉兒,你該再好好思慮一二……」

  最終,姚冉與姚家人各退了一步,暫且留在了府中的小佛堂內禮佛,居於佛堂內,不再見外人。

  風雨漸休。

  晚間,姚翼於書房內料理罷公務,抬眼看向滴漏,已至亥時中。

  姚翼自文椅內起身,轉了轉有些酸痛的脖子,來至書架前,自暗格中取出了一幅畫來。

  那幅畫在他手中半展開,一張女子畫像映入視線。

  那畫上女子姿容過人,眉目嬌麗,似蓄著欲說還休的淡淡哀愁。

  「我找到她了。」

  「她長得和你很像,幸好是隨了你的樣貌……」

  「但她好像跟你不太一樣,不似你這般多愁善感。」

  「或是自幼養在將門的緣故,性情倒是利落,膽子也很大。」

  「你若是知曉她近日都做了什麼,怕是要嚇得連夜還魂咯……」

  「你要是得了閒,還是得去她夢裡叮囑兩句……女兒家行事,到底不宜太過扎眼,否則萬一……」

  姚翼低低嘆息了一聲:「女兒家啊,不容易。」

  他看著那畫上之人,低聲問:「九娘,既找到了人……你說接下來該怎麼做?」

  問罷卻是失笑:「你一貫最是膽小,問你也是白問……你恨不得將她藏在懷裡永遠不見人,斷是不希望她冒一點險的。」

  「可這世間事,人各有命,誰又說得定……」

  姚翼將畫緩緩收起,自語般道:「且再看看……且再看看吧。」

  「不過,你還是抽空去她夢裡看看吧……」姚廷尉苦口婆心:「打架終歸不是好事啊,打贏了還好,輸了呢?」

  ……

  當晚,托姚翼的福,常歲寧做了個極血腥的夢。

  夢裡,有一個年輕的婦人披著發,面色蒼白髮青,身上的白衣被血染透,她赤足踩著腥濃的血水,朝常歲寧走來。

  這情形實在詭異可怖。

  見慣了血腥場面的常歲寧內心毫無波瀾,沒什麼表情地看著朝自己走來的婦人。

  在她的注視下,那鬼婦人反倒不自在了,扯了扯衣角,小聲侷促道:「來得匆忙,未及梳洗更衣……在殿下面前失禮了。」

  許是一身沙場煞氣過重,鬼在她面前竟也莫名講究起來。

  常歲寧「嗯」了一聲,「回頭燒些衣裳給你。」

  又道:「給阿鯉也燒些筆墨之物。」

  說著又覺得麻煩:「還是多燒些紙錢,自拿去買些喜歡的吧。」

  這婦人喚她「殿下」,顯然知曉她不是阿鯉了。

  夢中,婦人流著淚點頭。

  「有話要說嗎?」

  婦人猶豫再三,小聲說:「聽說殿下與人打架了……」

  常歲寧點頭:「嗯?」

  「我……」婦人縮了縮脖子:「那個,若有下次,我會努力保佑殿下打贏的……」

  見她這模樣,常歲寧雖覺得指望不上,但還是點了頭:「……謝了。」

  從這沒頭沒腦的夢中醒來,常歲寧坐起身,見窗外天色已蒙蒙發亮,便下了床。

  喜兒聽到動靜便走了進來:「女郎醒了。」

  常歲寧如今都是這個時辰起身,她和阿稚輪流守夜,也已經習慣了這個時辰守在外間等著侍奉。

  此時走進來,便取了習武用的衣袍,給自家女郎穿衣。

  「叫人買些紙錢回來。」

  正系衣帶的喜兒抬起頭:「?」

  常歲寧:「多買些。」

  喜兒點點頭,忍不住小聲問:「女郎這是要燒給誰?」

  「阿娘。」常歲寧:「我夜裡夢到她了。」

  喜兒聽得忽然有些感傷:「女郎放心,婢子親自去安排此事,定會辦得妥當。」

  雨後的演武場,空氣格外清新。

  楚行到時,見常歲寧已經在等著了,便上前去笑著道:「十多日未見女郎了。」

  常歲寧從大雲寺回來已有五日,但之前楚行出府辦事去了,昨日午後方歸。

  「是啊楚叔。」常歲寧點頭道:「那今日就多練兩刻鐘吧?」

  楚行搖頭:「女郎在寺中呆了這麼久,聽聞又受了些傷,還當緩一緩,不宜操之過急,不然體力跟不上,適得其反。」

  「楚叔放心,跟得上。」常歲寧道:「我在寺中每日挑水砍柴。」

  楚行:「?」

  他不確定地看向喜兒。

  喜兒忙點頭:「婢子也每日都在跟著女郎挑水砍柴的。」

  楚行:「……」

  這祈福的方式倒是很常家人。

  「楚叔,今日加沙袋吧。」常歲寧提出了要求。

  迎著那雙過於上進的眼睛,楚行只好點頭。

  很快,常歲安也來了。

  常歲安今日練的是騎射,少年郎騎著一匹棗紅大馬馳騁,手中挽弓,英姿勃發。

  常歲寧解下沙袋,停下來歇息擦汗時,覺得也是時候提出來了:「楚叔,我也想學騎馬,可以嗎?」

  楚行雖覺急了些,但也實在無法拒絕如此上進的要求。

  只是出於考量,他讓人牽了馬廄里僅有的那頭驢過來:「……府中的馬多是戰馬配出來的,女郎乃是初學,為穩妥起見,不如先在這青驢背上適應一段時日。」

  常歲寧沒有異議地點頭。

  在楚行耐心的教導下,她如孩童學步般,慢吞吞地上了驢背。

  出于謹慎和保護,楚行先是牽著驢子在演武場帶她走著繞了一圈兒。

  坐在驢背上、恍覺自己猶如襁褓嬰兒的常歲寧不由覺得,日後還是不要輕易相認的好,不然回憶起今日情形,對彼此都將是一種難以言說的傷害。

  楚行將韁繩遞過去:「女郎可以自己試著慢跑一圈了。」

  終於等到這句話的常歲寧點點頭:「好的楚叔。」

  「寧寧,你別怕,只管跑,我會隨時護著你的!」馬上的常歲安揚聲說道。

  常歲寧應下,喝了聲:「駕!」

  剛要再交待點什麼的楚行剛張開嘴就喝了口疾風,腮幫子都被吹鼓了起來。

  是那頭青驢在他眼前猛地飛馳而出,竟如離了弦的箭一般!

  楚行大驚失色——這起步速度,是認真的嗎!

  他急聲道:「女郎當心!」

  卻見驢背上的身影沉著穩當,高束起的烏髮與深青緞帶飛揚,絲毫不見慌張之色。

  如此提心弔膽地看著那人和驢有驚無險地跑了一圈,確定了驢沒瘋,人也正常之後,楚行陷入了凌亂。

  驢不像驢。

  人不像人。

  這場面是如此地詭異,二者卻又是如此地相得益彰。

  眼看著自己被妹妹超了上來,常歲安也驚住了。

  連帶著他身下的棗紅大馬也不淡定了。

  雖然聽不懂它在說什麼,但總覺得是在罵人,不——罵驢。

  看著那超過了自己的驢子,棗紅大馬邊跑邊罵罵咧咧。

  ——之前聽隔壁馬廄的兄弟說府里來了個日行千里的驢子,面對這種荒謬之言,它始終堅持不信謠不傳謠!

  此時親眼看到了,才知世上竟真有如此不守驢德的驢子!

  做驢就要有做驢的樣子!

  對方分明是在惡意擾亂坐騎秩序!

  聽著身下的馬兒不斷口吐芬芳,常歲安慢慢停了下來,翻身下馬,心情複雜地提醒道:「如風,已經輸了尊嚴,就不要再輸了風度吧……」

  說著,把韁繩丟給了劍童,交待劍童去餵馬——如果它還吃得下的話。

  常歲安站在演武場邊,靜靜看著那一人一驢。

  不是他學會了冷靜,而是過于震驚之下,整個人都麻了。

  同樣麻了的還有楚行。

  待常歲寧跑了十來圈,從驢背上跳了下來之後,楚行腦子裡只有一個聲音——不能再這麼下去了……

  他必須得去找將軍說道說道了!

  常闊院中有自己的演武場在,故而不常來府里的大演武場。

  此時被楚行拉過來,聽楚行說了一路的「女郎當真不是普通人」、「我怕是教不了了」、「事情有點複雜,一兩句話說不清,將軍還是自己去看看吧」。

  常闊聽得頭都大了:「……到底在胡言亂語些什麼玩意兒?」

  直到他來到了演武場,眼看著女兒坐在那驢背之上繞演武場跑著,手中的弓射出去十箭,中了八箭,僅剩的那兩箭似還透著「算了,不必太張揚,不宜嚇到那些凡夫俗子平庸之輩」的收斂之感——

  常闊一雙牛眼瞪大如銅鈴。

  而後便是狂喜。

  狂喜之後,遂又陷入了深深的自責懊悔當中,一巴掌重重拍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哎!

  都怪他!

  從前他想著習武太苦,不想讓女兒家遭這份罪,又因女兒只喜詩文,他便也沒敢提過這方面的建議……

  如今看來,是他耽誤孩子了!

  事已至此,只能試著儘量挽救彌補一二:「歲寧,從明日起,阿爹親自教你!」

  楚行愣了愣:「將軍,這也不必吧……」

  他請將軍來,可不是讓將軍來跟他搶學生的!

  常闊抬手,肅容道:「不必多言,我意已決!」

  楚行:「……」該說不說,是挺絕的。

  一旁,阿澈不確定地小聲問:「楚將軍……我,我還有必要學下去嗎?」

  且不說適不適合練武了,眼下就是說,他該不會……是有什麼自己都沒發覺的殘疾之處吧?

  若同樣是健全之人,怎也不至於差別如此之大吧?

  男孩子觀察著自己的四肢,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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