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臥龍鳳雛
2024-09-30 13:35:46 作者: 非10
喜兒道:「真正的內情倒是不知,只知聖人極喜歡這個侄女,不過只見了一面,便封了固安縣主,且又將人接進了宮中,放在身邊親自教養……故而這位縣主是從十歲起被聖人看著長大的,真正是被聖人視如己出呢。」
視如己出嗎?
常歲寧不贊成。
看著那未有多留,帶著宮人已要離開此處的女官身影,少女的聲音很淡:「若果真如此,那這當是,雖非己出,卻勝己出了。」
喜兒也看過去:「興許這位縣主是極合聖人眼緣吧,或的確有什麼過人之處,反正是極得聖人喜歡的,自及笄之年起,便做了殿前女史,先是住持詩文風雅之事,待到如今更有了掌制詔,參政事之權呢。」
常歲寧就事論事:「如此倒也算是女子楷模了。」
「非但是女子楷模……」小丫頭說著說著,就開始八卦起來:「明女史為詞臣之首,更是叫無數士人學子傾慕拜服呢!這些年來求娶者無數,亦不乏世族權貴,但明女史好似全然不曾看在眼中,如今雖已年過雙十,卻仍無議親打算呢。」
「或志不在此了。」見那道身影在眾人的矚目之下消失,常歲寧收回了視線。
隨著聖人賜牡丹助興,花會的氣氛愈發被推高。
待到花會散去時,大多女眷皆得了段氏鮮花相贈,多取自牡丹園中,雖說比不得此前贈予常歲寧的那一朵來得費鄭國公,但初春時節有牡丹可簪,也算得上是京師頭一份兒了。
來客皆盡興而歸。
而賓客前腳剛走,特挑准了時辰歸府的鄭國公魏欽後腳便回來了。
今日出門,乃是鄭國公的慣例,這慣例源自於——夫人又要敗家,而他管不住,眼不見心不煩,還是出門找個友人哭訴一番好了。
每年今日,鄭國公的好友為此都承受了太多。
此時鄭國公回到居院前,取出了貼身藏放的鑰匙,先是抽出了清早出門時夾在門縫裡的一根頭髮,露出安心之色,才親自將門打開。
然而一進得院中,登時色變:「哪個賊人來過我院中了!」
「誰動了我的花兒!」
他快步來到廊下,待見得那株紅石牡丹上原本開得最好的那朵已然死不見屍,眼前一黑,只覺天都塌了!
他不可置信地彎身,雙手顫抖著捧向那被折斷的花莖處:「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且喝了半碗山泉水的,怎出了趟門,竟是天人永隔了……」
「國公!」眼看他就要撐不住,僕從趕忙將人扶住。
「國公,夫人來了!」
聽得小廝這聲通稟,鄭國公看向走來的段氏,痛心疾首,恨不能跺足痛哭:「……夫人啊!」
「好了好了,這麼大的人了還哭哭啼啼的……不就一朵牡丹嗎,我賠你一盆可好?」段氏安慰地拍了拍丈夫的背,她身後的僕從上前,懷中抱著那盆御賜的紫牡丹。
鄭國公的淚眼掀開一道縫隙,只一眼,立時睜大了,連忙上前去:「這……這是何處得來的?!」
見丈夫不鬧了,段氏才引著人往廳中走去,當然,是拿那盆紫牡丹引著的,僕從抱花在前,丈夫痴痴怔怔地跟上,如驢子前頭吊了張餅。
進了廳內,僕從將餅子——不,將花盆放下,退了出去。
「國公猜猜,今日我將那朵紅石牡丹送與了何人?」段氏神秘兮兮地問。
鄭國公心口再次一痛:「夫人還提作甚?」
段氏難掩興奮:「說不定是未來兒媳……」
「咱們還能有兒媳?」鄭國公拿「你瘋了還是我瘋了」的眼神看向妻子。
「真的!」段氏將自己所知所得與猜測,皆與丈夫言明,末了又補充道:「……子顧今日回府,你猜他作甚去了?他連官服都未換,聽聞常家娘子來了,便趕忙巴巴尋人去了!」
「竟有此等事……」鄭國公嘖嘖稱奇。
正是此時,下人通傳,道是郎君來了。
為瞧熱鬧而來的魏叔易剛進得廳中,未見自家父親撒潑痛哭,略覺失望。
「來得正好,母親正有事要問你。」段氏含笑問兒子:「母親想找個媒官登門向常家提親,子顧,你覺得三日後如何?母親已提早讓人看過了,是個難得的吉日。」
饒是穩如老狗如魏叔易,也時常被臥龍鳳雛如自家母親的直白話語驚到。
他愕然了片刻,不禁失笑:「是什麼叫母親生出了此等天大的誤解來?」
段氏留意著兒子的神情:「怎麼,你的意思是,這親不該提?」
「母親這念頭本就生得離奇。」魏叔易無奈嘆道:「我大常家娘子足足六歲——」
段氏訝然:「你這都打聽清楚了?」
魏叔易:「……倒也不難得知。」
「六歲算什麼,你父親且大我五歲呢!少時嚷嚷著不娶妻,只想與花花草草過日子,可如今不也有了你兄妹兩個?」
見妻子使來眼色,蹲在那裡擺弄新歡的鄭國公敷衍點頭:「對嘛。」
「依兒子之見,人來這世上一遭,若談使命所在,那無非是要留下些什麼,而傳宗接代不過只是最常見的一種而已,卻絕非唯一。」魏叔易亦是苦口婆心:「兒子志在官場,樂得自在,內在充盈,並無需人陪——如我此等人,生來便不適合與人做郎婿,作何非要害人害己呢?」
鄭國公:「對嘛。」
段氏咬牙看過去。
鄭國公一個激靈,賠笑改口:「子顧此言,對也不對,這不對之處便在於……」
總能被兒子的奇怪說辭堵死的段氏,死死瞪著丈夫——說啊!
「這不對之處嘛……」鄭國公想了又想,總算有了:「不對之處便在於,你既無意,那總是招惹人家小姑娘作甚?」
一開口便覺這思路可行:「你母親方才可是說了,你回京途中一路待人諸多照拂,你先招惹了人家,如今人家尋上門來了,你倒又說什麼不適合與人做郎婿?」
魏叔易只覺荒唐好笑:「什麼尋上門來?」
段氏信誓旦旦:「我可是打聽過了,人家常家娘子平日從不來此等場合湊熱鬧,今日特意過來,不是為了你,還能是為了誰?」
鄭國公:「對嘛!」
看著滿口胡謅的父親母親,魏叔易打從心底覺得,這二人真乃一對臥龍鳳雛,實在般配,也實在叫人頭疼。
「母親莫要太抬舉兒子了。且打趣兒子且罷了,可莫要胡亂揣測人家一個未出閣的女郎。」
他能感覺得到,常家娘子的確是「為誰而來」,但此人絕非是他——而是與他寫下的那個字有關。
段氏狐疑地看著他:「你莫不是口是心非欲迎還拒?以往姿態拿得太高,一時不好放下?否則怎麼言語間還在提醒我人家尚未出閣?分明是想予我暗示吧?」
魏叔易:「……母親為何總能做到將心裡話一字不改地說出來?」
段氏輕咳一聲。
「二位且慢慢暢談臆想,兒子便先行告退了。」魏叔易抬手行了個禮,無奈而去。
盯著兒子離開的背影,段氏皺眉思索:「難道真是我看走眼了不成?」
……
另一邊,坐在馬車裡的常歲寧打起了車簾,問道:「阿兄,這好像並不是回興寧坊的路?」
騎馬跟在車旁的常歲安轉頭朝車窗內的妹妹咧嘴一笑:「對,咱們先去一趟玄策府。」
又一手握韁繩,一手比了個大拇指出來,滿臉驚喜地誇讚道:「寧寧真厲害,如今竟都會記路了!」
常歲寧:「……」
這種誇讚對三歲的孩子來說略顯幼稚,但對腦子壞了的人而言卻剛剛好。
只不過——
「阿兄去玄策府作何?」
提到玄策府三字,她心中感受總是不同的。
「來時父親交待過的,讓我去玄策府替他取樣東西回來。」常歲安道:「妹妹放心,倒也還算順路,耽擱不了太久。」
常歲寧點頭,此時未有多問。
常闊既然交待常歲安親自去取,想來應是有些緊要的。
車馬滾滾,很快來到了玄策府外。
威嚴的府門外,著烏甲的玄策軍持長槍分兩側而立,沉肅之氣迫人,使人不敢靠近。
常歲寧只看一眼,便知的確如常歲安所言那般,如今的玄策軍,在崔璟手中,並未曾敗落半分。
「寧寧,你在車內等我即可。」常歲安下馬,在車前交待道。
這玄策府內,個個都跟冷麵閻羅一般,妹妹見了恐會做噩夢的。
然而卻見車簾被一隻白淨纖長的手打起,少女向他詢問道:「阿兄,我能一同進去嗎?」
常歲安一愣:「我有阿父令牌,能倒是能的,只是……」
他下意識地看了眼那威嚴之所,且不說妹妹怕不怕——
常歲安撓了下頭,有些犯難:「妹妹這麼進去,會不會太過招人注意?」
「自然不便這麼進去。」常歲寧放下了車簾:「阿兄稍等。」
「寧寧……」常歲安聽著車內窸窣聲響,雖不明所以,卻也只能先等著。
常歲寧也未有讓他久等。
很快,車簾再次被打起,便有一名少年自車內跳了下來:「阿兄,走吧。」
常歲安愕然瞪大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