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零二、要不要再審？

  老馬覺得，這兩天的日子過得像做夢一樣。

  他買了新手機，租到了新房子，還等來了黃愛民的電話。

  「馬保富！你當年的那個案子可以申請再審！」

  黃愛民的聲音聽起來很興奮。

  再審？那是什麼東西？

  馬保富不明白。

  他沒有什麼文化，也沒有學過法律，國家體制、法制制度這些東西在老馬看來似乎離他很遠很遠。

  黃愛民發覺了老馬的茫然，感嘆普法工作仍需努力的同時，把我國的兩審終審和再審制度原原本本的和老馬說了一遍，可惜老馬沒怎麼聽懂。

  專業的詞彙聽在老馬的耳朵里像是在聽天書。

  黃愛民只好儘量拿簡單易懂的詞句又重新給老馬解釋了一遍。

  「你的意思的……我填個資料申請再審，要是法院判我無罪，我的犯罪記錄就沒有了？就能得到清白？」

  聽完黃愛民的解釋之後，暈暈乎乎的老馬問。

  「差不多是這個意思吧，你填個申請表，我把格式發給你……電腦上的你會填嗎？要不然我去找你，指導你準備材料？」

  黃愛民的聲音里有些許笑意。

  對於黃愛民來說，經過自己手的一件冤案能夠沉冤昭雪，是一件莫大的喜事。

  他成為法律人的初衷，就是想儘自己的一份努力，讓社會更加公平公正一些。

  老馬能感覺到黃愛民的喜意，但是他卻有點興奮不起來。

  好像負責快樂的神經都被遏制住了一樣，老馬的心思沉沉的。

  老馬知道自己能有一個洗脫罪名的機會無疑是件好事，也知道黃愛民是為了他好，可是……

  「感覺挺麻煩的，要不算了吧。」老馬這麼說。

  這話像是一盆冷水，直直潑到了黃愛民的臉上。

  他有些繃不住。

  「為什麼？這是個好事啊！那麼多人不服判決想再審，都沒有這個機會，你明明現在有申請再審的條件，為什麼要放棄呢？」

  「我就是……就是覺得……事情都已經這個樣子了，牢我都已經坐過了，什麼苦我都吃完了，現在再去獲得這個所謂的清白……好像也沒有什麼價值。」

  「怎麼會沒有價值呢？」

  黃愛民提高了音量，有一種對老馬的恨鐵不成鋼。

  老馬拿著手機，嘴巴開開合合，什麼也說不出來。

  沉默許久之後，只憋出了一句「……對不起。」

  聽見這句道歉，黃愛民也沉默了。

  「……你不用跟我說對不起，說到底，這也是你自己的事情，說對不起，那也只可能會對不起你自己。

  說到底，我只是個外人，還是當初勸你認罪認罰導致你坐牢的壞人，沒有什麼資格在這時候勸你，我就最後再囉嗦一句。

  達到再審的條件真的很不容易，全國一年那麼多的刑事案件，能再審的也就萬分之一，你這次的機會真的很來之不易。

  反正，馬保富，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要是有什麼不明白的，或者改變主意了就給我打電話。」

  老馬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掛了電話。

  躺在這張一米五的小床上，老馬十分不習慣。

  房子是周翠華幫老馬選的。

  周翠華聽王全義說老馬想租個房子，正好和東東的幼兒園同學的家長們聊起了租房的事，聽其中一個家長提起，他家車庫改的單間之前的租戶退租了空著，就約了帶老馬去看了房。

  三十平米的單獨車庫裡，麻雀雖小五臟俱全。

  家具電器應有盡有，還隔出了廚房和衛生間，帶有空調和洗衣機，以及一張一米五的床。

  甚至連電錶都是獨立的。

  缺點也有一些，比如層高有點矮，裝修很老氣，還因為潮濕牆壁上開裂掉漆。

  但這些小毛病對比起它一個月800的價格來說，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老馬當時就拍板租了下來，簽了一年的租房合同，付了半年的租金。

  連押金一起五千六，房東人很和氣，給他免了一百，五千五。

  當晚老馬就搬進了這個小屋裡。

  反正他也沒有什麼行李。

  現在，躺在床上，老馬盯著天花板上魚鱗一般的牆漆，心裡一團亂。

  要不要按黃律師說的那樣申請再審？

  官司這東西，沒法指望它快，一搞起來說不定就是半年一年起。

  這一年半載的，他的工作怎麼辦？網約車還開不開？不工作哪有收入？

  而且打官司也要花錢啊，律師要不要請？想打贏官司，肯定要請個好點的律師吧？會不會很貴？是不是要好幾萬？

  萬一再審官司真打贏了，他被判無罪了，那王全義不就坐實了做假證了嗎？

  到時候王全義會不會去坐牢？萬一他坐牢了，翠華和東東怎麼辦？

  心如亂麻。

  正煩躁著，老馬的手機響了。

  接起來一看，是他舅舅馬小瑞。

  「餵？保富啊！你昨天電話咋打不通誒？」

  「不好意思啊舅，昨天我手機摔壞了，今天才買了個新的。咋啦？有什麼事嗎？」

  「我聯繫上保安啦！你有空的時候回來一趟，咱們商量一下讓他去自首那事唄。」

  「成。」

  老馬答應了下來，爬起來套上衣服就開車往舅舅家趕。

  正好關於他自己要不要再審的事，他也想問舅舅拿個主意。

  人有難處的時候下意識地就會想找個人依靠，大多數人會選擇依靠父母，老馬已經沒有父母了，親近的長輩就舅舅這麼一個。

  在這種萬分糾結的時候，舅舅就像是老馬的一根救命稻草。

  下雷陣雨了，雷打得震天響，老馬到了舅舅家。

  按照慣例，老馬依舊下意識找了一圈小明的影子，看見他從廁所里出來，躲回了房間裡，父子倆依舊沒有說上話。

  老馬也習慣了，好歹這回看見小明了，已經讓他很滿足了。

  等到老馬換了拖鞋進到屋裡的時候，舅舅按著馬保安的頭，讓他給老馬道歉。

  馬保安非常愧疚，「哥，都怪我不好！我沒想那麼多，不知道差點讓你替我頂罪，我真不是故意的！」

  「沒事沒事，反正也沒有什麼特別嚴重的後果，你別放心上。」

  老馬寬慰了兩句，然後就聽馬保安說起了那晚的事情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