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四

  老馬很早就醒了，他一年來早起晚睡的網約車生活養成的生物鐘讓他睡不了懶覺。

  睜開眼，老馬掏出手機一看，四點五十。

  外面太陽正在初升，露了半張紅透的臉，把天邊的雲霞染成夢幻的漸變色。

  還挺好看的。

  老馬心裡想，打開手機相機，想把眼前明媚的景色拍下來，卻發現這個便宜手機的像素太差，還沒法聚焦，鏡頭裡的顏色和實際上的差別太大，於是放棄。

  是不是該換個手機了？

  老馬心想。

  這手機八百塊錢從二手販子手裡買來的，便宜雜牌，平時開個導航打個電話什麼的倒也沒出過什麼差錯。

  不過便宜貨嘛，它總有些地方比不上那些大牌子，比如電池續航不太好，再比如手機相機不大行。

  經歷過前兩天的事情以後，老馬的心態發生了一些變化。

  以前他心裡從來沒有為自己考慮過，一心只想著省吃儉用來攢錢，處處虧待自己，什麼都用最次的。

  可是這兩次進了局子，在被「死刑」和再一次的牢獄威脅的時候，老馬不由得浮現出了很多其他的想法。

  假如他現在就要死去的話，他能甘心嗎？

  絕對是不能的。

  往大了說，世界這麼大，他從來沒有去看過。那麼多的美食，他從來都沒有吃過，也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

  往小了說，他還沒有把兒子的病治好，也沒有彌補自己的過錯，甚至還沒有和兒子和好，聽他叫自己一聲「爸爸」。

  也許，他是時候改變一下自己的生活方式了。

  總歸不能在完成那些小目標之前，先把自己累垮了。

  打定了主意，老馬從后座上爬了起來。

  在車子上睡覺是很不舒服的，尤其是在夏天和冬天。

  睡在車上必須要開窗戶，不然就有可能一氧化碳中毒。

  可是只要開了窗戶，車裡的溫度就沒有辦法穩定在一個舒適的程度，尤其是在老馬還不開空調的情況下。

  開空調睡覺，那油耗的，老馬捨不得。

  除了溫度以外，后座的空間也極其狹小，正常的成年人根本伸不開腿。

  因此，每次老馬睡醒了起來都腰酸背痛，最近一段時間還覺得膝蓋也有點疼。

  要不……今天歇一天，先去租個房子？

  他的頭髮睡得亂糟糟的，衣服上也都是褶子。

  坐上駕駛座，老馬對著後視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頭髮，拿口水把雜毛壓了壓。

  端詳著鏡子裡的自己，老馬覺得頭髮也該剪了，長得又長，又凌亂。

  從監獄裡出來以後他就沒去理過發，現在都已經能扎辮子了。

  對了，還要聯繫黃檢察官，問問他吳悠的情況。

  如果可以的話，這次再見到吳悠的時候，他想和吳悠承認自己的身份，直面自己曾經犯下的錯誤。

  他不奢求得到吳悠的原諒，他只希望能儘自己的一份力量，起碼讓自己的良心能好受一點。

  簡單定下自己今天的計劃以後，老馬開車往王全義的包子鋪去。

  這個時間點王全義他的店差不多也該開門了。

  重新開始認真生活的一天，要從吃早飯開始。

  沿著導航往包子鋪去的路上，老馬已經暢享起了今天的早飯。

  今天吃個十塊錢的吧，吃兩個包子……不，吃三個，吃不一樣餡的，再喝個現磨豆漿……還要加個蛋！

  口水分泌出來，讓老馬忍不住咽了咽，打心底里升起了一股子期盼。

  王全義今天也準時開店了。

  昨天晚上他和妻子、妹妹三個人嘮嗑嘮到了凌晨，也一樣不耽誤他早起蒸包子饅頭。

  反正白天還能睡。

  這種零零散散、十分隨意的生活作息王全義早就習慣了。

  第一籠包子快要蒸熟了，王全義打開了店鋪的捲簾門，坐在裡頭吹著空調扇蒲扇。

  沒法關門的鋪子就是這點不好，空調效果賊差，可是不開空調吧……被水蒸氣包圍那溫度簡直要把人熱的中暑。

  沒辦法，他也不缺這點電費，浪費就浪費一點吧，空調能吹一會兒是一會兒。

  趁著還沒有客人的時候，王全義走神發呆，腦子裡亂糟糟的，都是昨天晚上的事情。

  妹妹王月昨天晚上拉著他就把事情和老婆周翠華一頓說，從頭到尾都說了一遍。

  他本來想攔的，沒攔住，然後面對妻子和妹妹的雙重質問，只能答應她們：要為自己曾經的錯誤承擔責任。

  去不去報警之類的還不好說，這事周翠華也沒想好呢，畢竟有個家庭在，孩子也才一點點大，生活剛剛步入正軌，大家都不希望王全義突然因為這件事情坐牢。

  她們想找個律師直播連線問問之類的，或者上網去查一查，考慮幾天，再一起商量著決定最後要怎麼做。

  唯一在昨天晚上就定下來的「方針政策」就是，一定要找機會讓馬保富知道這件事。

  最起碼，要讓馬保富知道自己當初是被冤枉的，讓他知道自己不是別人嘴裡的那個「殺人犯」。

  問題是，什麼時候和馬保富說？

  怎麼開口？

  王全義糾結得要死。

  他已經預料到等會兒馬保富來買早飯的時候會有多尷尬了。

  馬保富幾乎天天都來的，一個月頂多有個一天不來的，王全義根本沒有懷疑今天會見不到他。

  果不其然，沒一會兒，王全義就看見馬保富的車停在了馬路對面。

  老馬把車停穩，特地注意了一下換擋和拉手剎。

  前天才犯過低級錯誤的，今天要是再搞個溜車什麼的，那他「老司機」的名頭就可以丟去餵狗了。

  下車，把車鎖上，老馬過馬路的時候就揚起笑臉和王全義打招呼。

  「老弟！」

  這都拜過把子了，雖然是喝酒的時候拜的，但是大男人可不興說話不認帳，這個兄弟他認定了！

  王全義勉強藏住心事，皮笑肉不笑地回應了他一句「老哥！」

  他問：「今天還是老樣子嗎？」

  還沒得到回答，王全義就已經習慣性地去掀饅頭那一籠的蓋子。

  沒想到卻聽見馬保富大聲喊了一句：「今天不吃饅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