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思念

  馬嘉明「嗯」了一聲，食不知味地把魚肉就著米飯往嘴裡送。

  「大富啊，你也吃，別愣著，嘗嘗你舅我的手藝！看看你舅我這麼多年退步了沒有！」

  馬保富也「嗯」了一聲，機械式地夾著面前離自己最近的炒花菜，眼神一秒也沒從兒子臉上挪開過。

  兒子真是長大了，都快比他高了。這大眼睛雙眼皮的，像他媽，秀氣。

  馬嘉明和馬保富都不說話，馬小瑞坐在一邊干著急。

  這一頓飯，老馬家三個人的心思沒一個放在吃上。

  突然，馬嘉明把筷子一撂，「我吃完了。」

  馬小瑞一看，小明他把一碗飯刨得乾乾淨淨，但是除了最開始那一塊魚肉，別的他是一口菜也沒吃。

  眼看著馬嘉明一抬屁股就要走人，馬小瑞連忙開口：「小明啊，這不吃菜哪能行啊？你現在正長身體呢，再吃兩口！」

  馬嘉明搖搖頭站起來，椅子在地板上摩擦出「吱嘎」一聲。「不吃了，不想吃，沒胃口。我回房間寫作業去了。」

  看見孩子不好好吃飯，馬保富也急了，可是他關心的話出了口就變了味道。

  「你這孩子，你舅爺爺辛辛苦苦做的菜，怎麼就吃這麼點兒？這不是浪費糧食嗎？一點也不知道體諒大人的辛苦！」

  這話一出來，馬小瑞就知道不好。趕忙給拼命給這不會講話的外甥使眼色，可馬保富就是看不見。

  果然，這番說教的話觸動了馬嘉明控制情緒的那根筋，引起了他尖銳的反擊。

  「我跟我爺爺的事不用你管！」

  冰冷疏離的話語刺痛了馬保富，他一拍桌子站起來，「怎麼不用我管？我是你爹！」

  「我沒有爹！我爹早死了！」

  馬嘉明之前好不容易憋住的眼淚再一次決堤，他也覺得自己這麼大一個男子漢總哭鼻子有些丟人，可是卻怎麼也忍不住。

  報復性的氣話不要命地往外蹦。

  「要不是你殺人，我們家也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要管我，你早幹嘛去了！我就是個沒爹沒媽的野孩子！我寧願他們說我是孤兒，也不願意有你這麼個殺人犯的爹！」

  吼完這幾句，馬嘉明摔門進了房間。

  「嘖，唉，大富啊，你這……」

  旁觀的馬小瑞欲言又止。

  馬保富死死盯著那扇鎖上的。房間門突然抬手給了自己一巴掌，然後發瘋似的連續扇了自己幾下，這才被一旁的舅舅馬小瑞拉住。

  「大富！大富！唉！你這是！唉！再怎麼樣也不能打自己啊！嘖！唉！」

  馬小瑞一時之間也不知該怎麼勸慰，嘴裡的嘆氣一聲接著一聲。

  從那之後到現在的一年多，馬保富都沒跟兒子再見過面。

  老婆沒了，兒子也不認自己，當時的馬保富真的有過輕生的念頭。

  後來，還是馬小瑞這個當舅舅的。替外甥馬保富出的主意。

  「大富啊，這樣，你就先留在這邊，別回老家那個窮地方去了。

  我給你出個主意，現在網約車的市場還挺紅火的，憑你開車的手藝，當個司機賺點錢謀生不成問題。

  這開網約車的，他們平台不要有案底的，不過這事也好辦，我讓保安拿他名字替你買個車、辦個證，你去開。

  你表弟保安現在跟朋友合夥開了個洗車修車的連鎖加盟店，他認識的有人。

  我也知道你手頭沒錢，買車的錢我也替你付了，到時候你賺了錢再還我就行。

  至於小明嘛，他現在不願意見你也正常。

  小孩子忘性大，你這幾年在這邊好好工作賺錢，沒事給他買點東西，關心關心他，過兩年說不定就好起來了。

  畢竟是親父子，哪有那麼大的仇？」

  就這麼的，老馬順著舅舅的安排，留在本地，成了一名網約車司機。

  期間，他無數次想去探望兒子小明，都被舅舅告知小明不願意見他。

  於是，他問舅舅要了一張小明的照片，想兒子的時候，就掏出來看兩眼。

  跑網約車期間，如果路過了兒子的學校，他就會站在操場的鐵絲網外邊兒偷偷地張望一下，期盼能瞧見一眼。

  支撐他過下去的只有一個念頭：他要還完外債，然後攢夠錢給兒子小明做手術，把小明的癲癇治好。

  從那天起，老馬就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懈怠，辛勤工作、省吃儉用到了一個離譜的地步。

  甚至可以說他是在用這種方式來懲罰自己。

  每天除了必要的休息，其餘時間老馬不是在賺錢，就是在賺錢的路上。

  在這種工作強度下，他每天靠吃饅頭鹹菜過活，至於身體所需的那些必要的營養，都靠偶爾加餐的一兩個包子以及請李成燦洗腳的時候在洗腳店蹭的免費的零食、水果來補足。

  個人衛生問題他都在公共廁所里解決，用暖水瓶在包子鋪王哥那裡打一瓶熱水，拿塑料盆兌著廁所里拖把池子的冷水洗頭洗澡。

  吃飯，在工作的路上就吃了。睡覺，就睡在自己汽車的后座上。

  把房租水電都一塊省了，他就是能節儉到這個程度。

  以至於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竟然連個能去的地方都沒有。

  他沒有家。

  坐在車裡，他想：反正到了最後大概率也跑不了，不如就自首算了，自首說不定還能少判點。

  他的腦迴路在這時候竟然和李成燦被抓之前達到了一定程度的同頻。

  被抓就被抓吧，頂罪就頂罪吧，就當是還他舅舅馬小瑞的人情了。

  反正自己都已經坐過一次牢了，再坐一回也沒什麼，他們老馬家有一個坐牢的就夠了。

  只不過，再一次坐牢之前，他好想去見見小明啊。

  畢竟，要是這一次又去坐牢的話，下一次再想看見小明，也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了。

  帶著有些擺爛的想法，馬保富啟動了車，往馬嘉明就讀的學校開去。

  等他到了學校附近，這個時間點馬嘉明差不多剛剛才下晚自習。

  為了少給舅爺爺添點麻煩，馬嘉明周一到周五都是在學校住校的。

  今天不是周末，即將放學出來的那群學生里大概率見不到馬嘉明的人影，老馬就只能站在外頭，伸長了脖子朝里張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