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父子相見

  「槍斃」兩個字一出來，周翠華的臉色難看起來，「這話你跟誰學的？怎麼能這麼咒你爸？」

  馬嘉明被母親突然的嚴厲嚇得瑟縮了一下，又很快梗著脖子嘴硬：「我同學的爸爸媽媽都這麼說！我覺得他們說得沒錯！殺人犯就是該死！」

  「啪」的一聲，周翠華的手甩在馬嘉明臉上，母子二人同時僵住。

  馬嘉明捂著臉，滿眼淚花，一臉不敢置信地質問：「媽！你居然打我！」

  他從來沒有挨過打。

  他從小就是被呵護寵愛著的，得了癲癇之後，大家怕刺激到他，害他犯病，不但沒打過他，連說話的語氣都半點也不敢重。

  看著兒子可憐的模樣，周翠華既愧疚又心疼，嘴上的語氣放軟了一些，卻依舊語重心長。

  「不管怎麼樣，那是你爸！你一個當兒子的，不管再怎麼樣，都不能說你爸的不是！」

  馬嘉明狠狠推了母親一把，從她懷裡跳下去，哭著跑開。

  「他不是我爸！我不要殺人犯當我爸！我寧願沒有爸爸！」

  他離家出走了。

  一個人翻進別人的院子裡躲起來，任憑母親如何找他，如何呼喚他的名字，也不出聲。

  一夜未歸，他就這麼躲到了第二天晚上。

  等他又餓又困地回到家裡的時候，發現媽媽不在家。

  「媽！」

  他大聲呼喊，卻沒有任何回應，只能出門和鄰居家的大爺大媽們打聽。

  「你這孩子！你昨天跑哪去了？你媽昨天找你找得急死了！」

  「趕緊回家去！小小年紀的不學好，才這麼點大就學會離家出走了！」

  「什麼？你媽找不著了？不可能啊，我今天早上還看見她在附近到處找你呢！」

  「你要不回家等等她？說不定她找不到你，這會兒就回家等你了呢？」

  他聽了那些大人的話回家等。

  這一等，等到了聽說了消息趕來照料他的外公外婆，卻再也沒等到他媽。

  一下子，馬嘉明就成了個沒爹沒媽的孩子。

  外公外婆安慰他，讓他不要放在心上，照常送他去上學。

  可是他雖然年紀小，但又不是個傻子，早就從外人的閒言碎語那裡猜到了所謂的「真相」。

  「他媽肯定是跑了。我聽說是被他氣跑的。」

  「真是有什麼樣的爹就有什麼樣的兒子，他爹是個殺人犯，他小小年紀就會離家出走來氣他媽，父子兩個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唉，那翠華也真是倒霉催的攤上他們父子兩個。是我我也跑，反正咱這邊又不興結婚領證，早跑早解脫，省得耽誤自己一輩子！」

  他媽跑了，是被他氣跑的。

  他跟他爹一樣，都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些話毒瘤一樣，在他心裡扎了根。

  從「殺人犯的兒子」變成了「沒爹沒媽的死小子」，還沒轉學的馬嘉明受到的欺凌變本加厲。

  外公外婆年紀大了，平時又要干農活，根本顧不上他，一直讓他住校。

  在他周末回去哭訴的時候，也只會幹巴巴地說一句：「小孩子就是瞎說八道，沒有什麼壞心眼，你別理他們。」

  那幾句甚至算不上安慰的話對馬嘉明的處境沒有任何幫助，只讓他對自己的外公外婆一次又一次地失望。

  這段暗無天日的日子一直持續到他舅爺爺馬小瑞來接他為止。

  舅爺爺把他從村里接去了大城市，讓他讀好學校。鄰居問起來的時候，就對宣稱說馬嘉明是他的大孫子。

  在新學校里，老師和同學問起來時，馬嘉明都說自己從小就沒有爸媽，別人誤會他是父母早亡的可憐孩子，都很照顧他。

  慢慢的，在舅爺爺的悉心關懷和沒有了閒言碎語與捉弄欺凌的新環境下，馬嘉明漸漸走出了陰霾。

  只是他依舊會時不時想起自己的爸媽。

  對於馬嘉明來說，日子好像在一點點的變好，好像他只要認真讀書學習就夠了，好像以前的事情從沒有發生過。

  就在這種情況下，他那坐牢的爹站到了他面前。

  這讓他要怎麼面對？

  對這個生了他的爹，馬嘉明說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要不是因為他馬保富殺人坐牢，他們一家的日子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他也不會經受那麼多的苦。

  除了痛恨怨懟，還有畏懼和愧疚。

  要不是他任性，他媽可能就不會被氣跑。如果他這殺過人的爹知道是因為他所以他媽才跑了的，會怎麼對待他？

  還有從血脈里流出的，那只有一丁點卻無法忽視的，對這個十年沒見的親生父親的思念。

  複雜又矛盾的感情讓躲在房間門後面的馬嘉明淚流滿面。

  他緊咬著書包帶子，盡力讓自己不要哭得太大聲，他不想讓舅爺爺和那個在他口中「早死」的爹聽見。

  「小明啊！」

  馬嘉明聽見了舅爺爺的喊聲。

  「飯做好了，出來吃飯吧！不管怎麼樣，飯還是要吃的，別把自己給餓壞嘍！」

  收拾了一下情緒，馬嘉明抹了抹臉，清清嗓子，回了一句：「馬上來！」

  聽見馬嘉明的答覆，馬小瑞這才放下點心來，到客廳里和馬保安說話。

  「小明他……他就是青春期，情緒不大穩定，這麼些年沒見了，孩子一下子看見你不大適應也正常，別怪孩子。」

  老馬好不容易看見孩子的喜悅已經被完全衝垮，整個人垂頭喪氣，悶悶不樂。

  「舅，我知道。」他沉悶地回答，聲音沙啞，「不怪他，都是我不好。」

  老馬和老老馬又等了十來分鐘，才看見小馬從房間裡出來。

  小馬鼻頭有些紅，很明顯是哭過。

  年紀更大的老馬和老老馬都沒有點破，怕傷了孩子的自尊心，裝作什麼都沒看見的樣子，招呼小馬來桌上吃飯。

  老馬家的三代人，時隔十年才又終於坐在了同一張飯桌上。

  只是有些尷尬，互相之間眼神都有些閃躲。

  「吃，都吃啊，愣著幹什麼？」作為長輩的馬小瑞率先打破僵局，給馬嘉明夾了一筷子魚腹，「小明啊，爺爺今天做了你最愛吃的紅燒魚，你多吃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