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老馬家的二三事（一）

  「還在狡辯！」

  鮑勇的聲音高了八度，不是他脾氣不好，而且陳實的態度確實很氣人。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自己不坦白是你自己放棄從輕處理的機會！現在物證都已經找到了，你以為你不認罪就不能判刑了嗎？」

  「嘁，嚇唬誰呢？」陳實嗤笑了一聲，「有證據嗎？要是有證據那就上法庭判刑去啊！還在這問個鬼呢？隨隨便便說我殺人，小心我告你誹謗哦！」

  瞧見陳實這不見棺材不落淚的樣子，鮑勇也收起了剛才的強硬姿態。

  算算時間，證物的檢驗結果也快出來了，等會兒把檢驗結果拍到他臉上，看他還怎麼嘴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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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剛剛大哭一場的老馬對警局裡正在發生的審訊一無所知。

  他已經很久沒有哭過了，上一次掉眼淚還是在他爹的葬禮上，就連不明不白地坐牢，還有坐完牢之後見不到老婆孩子的時候，他都沒有哭。

  平白無故地多經歷了那麼多的坎坷，要說他心裡不委屈，那是不可能的。

  可之前坐牢的那事……

  老馬一直覺得，自己肯定也是有錯的。要不是他沒攔著當初的那些弟兄們，要不是他一個當工頭的沒本事要回來工錢，一切也就不會發生了。

  雖然心裡委屈，可他多多少少還算是能接受，覺得那下場是自己自找的。

  死了人了，一條人命呢，總要有人負責的，對吧？

  但這一次卻不一樣。

  明明他什麼都沒幹，明明他只是正常出來開車賺錢，怎麼就攤上這麼個事了呢？

  偏偏還是吳國棟的老婆孩子，難道真的是因果報應嗎？是死了的吳國棟還在恨他，不肯放過他嗎？

  老馬好一陣胡思亂想。

  他從方向盤上爬起來，拿以前從表弟那薅來的紙擦了擦眼淚鼻涕。

  這麼大年紀的大老爺們了，還哭成這樣子，哭完之後自己也覺著有點害臊。

  大哭一場之後，積壓在內心裡的那些委屈似乎都發泄了出來，他的情緒穩定了一些，但也迷茫了很多。

  這下子他該怎麼辦？他能去哪？

  老馬緩過勁來，剛想思考思考後面的出路，還沒顧得上想，就感覺身上哪哪都疼。

  仔細一看，黑黃色的皮肉上泛出一塊塊的青紫，這是被打淤了。

  他也不敢去醫院，醫院現在都要實名制掛號了，他怕剛去了醫院就被警察抓起來。

  好在挨得兩頓打都沒被下死手，那些人估計也是怕事情嚴重了要定罪，老馬沒感覺到骨頭或者內臟什麼的出問題，也算是唯一一個好消息了。

  這點淤青，疼兩天就會好了，沒多大事，頂多去藥店買個止疼藥吃，再塗點那個治跌打損傷的，就過去了。

  問題是，這後面他要怎麼辦？

  總不能去警局自首吧？

  告訴警察說昨天肇事逃逸的不是他，而是表弟馬保安？

  警察會信嗎？

  就算警察信了，他不用去坐牢了，那以後他的工作怎麼辦？這「冒名頂替」來的工作，豈不是不能幹了？

  要是這個開車的工作沒了，他以後要怎麼活？

  老馬剛出獄的時候，也沒第一時間去想著找他舅。

  在牢里勞改也是有工資的，雖然不太多，一年也就幾十幾百塊，但是十年攢下來，回家的路費是夠的。

  出獄的時候，沒人來接他。

  坐牢期間，他的身份證到期了，在監獄裡申領了個新的，出獄的時候獄警把他的新身份證和他的舊手機交給他，另外還附了一句叮囑：「好好做人。」

  過了九年半牢里規律的日子，陡然一放出來，老馬感覺很不習慣。

  這麼多年過去了，外面變得他都不認識了。

  他是在老家所在的省里的監獄被執行的刑法，出獄之後別的什麼想法都沒有，就只想回家看看。

  想回家看看老婆孩子，看看他們過得好不好，或者也想問問他們，為什麼這麼長時間都不來看望一下自己。

  連個電話都沒有打過。

  一路摸索著，靠找老鄉們問路，這才買了車票回了村里。

  就連村里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新修的平整的水泥路代替了從前一見水就爛成一灘灘泥的土路，路兩旁的田裡也能看見農機了。

  村裡的房子比起十年前的茅土平房也好了很多，大都拿磚瓦起了小院，還有些人家建起了二三層的小別墅。

  循著記憶，老馬一間間地找過去，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家。

  那是個二層小洋樓，是他當年意氣風發的時候自己帶著人買了建築材料建的，當時是整個村里最好的房子，現在和隔壁家比起來都顯得有些土了。

  房子外面長滿了雜草，還落了不少灰，一看就是很久沒有人住的樣子。

  鄰居家大媽看見了老馬，仔細瞅了幾眼，頗有些不敢認。

  「恁是……是馬保富？恁坐完牢回來啦？」

  老馬摸了摸自己頭上有些扎手的寸頭，「對，是我，我出來了。」

  確定是馬保富後，隔壁的張嬸子一下就不拘謹了，嘮了起來。

  「喲，現在殺人不到十年就能出來啦？我還以為要判死刑呢！」

  聽見這話，馬保富揉著自己的後腦，也沒多說什麼。

  要是十年前，他一定會大聲反駁，說自己沒有殺人，不是他幹的，但是現在……

  他已經不想再為這件事爭辯了。

  牢里會給人上課，上一些思想品德課，裡面的老師提過，人的記憶有時候會欺騙自己，把自己朝著好的方向美化。

  他有時候也會想，當年是不是自己記錯了，明明人證物證都有，會不會是他的腦子不願意相信是他殺的人，所以把他的記憶給篡改了？

  不管究竟是不是他殺的，殺人坐牢這事都已經過去了。

  老馬換了個話茬，問張嬸，「俺家這不像有人住的誒，俺聯繫不上翠華，俺家翠華和小明上哪去嘞？」

  張嬸一拍大腿，「嗐！還惦記翠華嘞！恁家翠華早跑嘞！恁家小明又沒爹又沒媽，怪可憐哩，俺聽說，好像是在學校裡頭犯病，讓學校給送醫院去了，然後叫恁舅給接走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