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像一場噩夢

  吳悠回頭看了一眼，又不忍心地轉回臉來。他認真地說著自己經歷過的現實，沒有摻雜半句假話。

  「一開始我們的日子還算好過。

  我爸的死讓我們拿到了一筆幾十萬的賠款，我媽又因為她長得怪，能去馬戲團和電影城打零工，收入還不錯。不說過得有多好，好歹不愁吃穿，還能攢下來點存款。

  但是後來我媽得病了，得了好多病。

  最初是糖尿病這種慢性疾病，沒法根治，只能吃藥控制。那藥不算貴，我們還負擔得起。

  沒多久她的甲狀腺又出了問題，一樣沒法兒根治，只能吃藥，掛水，忌口。

  這還不算完，後來我媽心腦血管也出了問題。再後來，她腦子裡的神經也有了毛病。

  最難搞的就是那什麼骨質疏鬆，根本沒法治，哪怕已經儘量改善吃了一堆藥也還是越來越嚴重，甚至讓我媽變得隨隨便便都能骨折。

  沒辦法，得了病只能花錢去治，可是手術做了一個又一個，藥買了一堆又一堆，那些病就是怎麼都治不好！

  醫藥費把家裡的家底都掏空了，我媽她的身體還是越來越差！」

  講到這裡，吳悠情不自禁握緊了拳頭，聲音也有了一絲顫抖。深呼吸好幾次後，他才勉強平復下來。

  「醫生說了，我媽那些病都是她侏儒症的併發症。說白了，基因裡帶的，醫院也沒辦法。

  我也知道我媽沒法兒好起來，所謂的治療也不過就是燒錢吊命罷了，但那是我媽呀！難道我要為了那些錢連親媽都不要了嗎？

  家裡的存款耗光，連房子都賣了的時候，我也差不多到了能打工的年紀，就休學去工地打工。

  我一開始賺的錢並不多。因為年紀小，也沒多少力氣，工資幾乎只有其他人的一半。

  從那時候開始，我媽就說她不想治了，吃點便宜的藥對付對付就算過去了。可是我不願意。

  有一天我媽又骨折了，只是因為下床倒水喝的時候沒站穩磕了一下而已，膝蓋就碎了，又該去住院了。

  我正愁著怎麼給我媽湊住院費的時候，我們工地上的工頭陳實找上了我。他告訴我，他看在我有孝心的份上，願意借我點錢，只不過得打欠條。我正著急籌錢，沒多想就同意了。

  工頭陳實借了我10萬塊錢，讓我一年還上，說到了一年要是還不上就要加收利息。

  我幹了一年工，把力氣練出來了，工資也漲到了正常水平，一年下來靠著賣苦力攢了八萬多。

  過年休假的時候，我去找陳思還錢。原本想著先還他八萬，我留個兩千塊錢當我媽的藥錢，可是陳實卻一分也沒拿，還和和氣氣地叫我把錢拿回去，跟我媽過個好年。我也就信了，拿著錢回家去了。

  卻沒想到……」

  沒想到那是噩夢的開始。

  吳悠細細講來，神色里是克制不住的痛苦。老馬仔細聽著，也不由得暗自咋舌。

  三年前的正月，元宵節。

  吳悠前頭置辦了不少年貨，過年做了一大桌子菜，尤其是魚，買了一條特大的花鰱，把頭、身、尾分開紅燒後凍在冰箱裡，從年三十吃到今天。

  他媽媽趙依萍比較講究這個，說過年期間吃前頭的剩飯，代表著年年有餘，是個好兆頭。

  吳悠雖然不太相信這些兆頭不兆頭的東西，但是看媽媽生病以來難得有這麼好的興致，也就由著她去了。

  他們這裡偏南方，不講究過年吃餃子，年三十也就沒想起來要包餃子。今天早上他媽媽突然說起好久沒吃餃子了，想吃餃子，所以吳悠今天特地出門買了豬肉大蔥，好回去包餃子。

  難得逛一次超市，吳悠又多逛了會兒，又買了些酒釀和小元宵，打算應個節景。想著母親總因為病痛喊酸喊疼，吳悠想了想，又額外買了個泡腳盆和中藥套裝回去。

  回到家門口，把東西放在地上，吳悠掏鑰匙開門，邊開門邊帶著笑意呼喚：「媽！瞧我給你買什麼了！」

  話剛說完，卻發現家裡多了幾位客人。

  是工頭陳實，還有幾個他不認識的人。都是高壯的男人。

  陳實率先沖他打招呼，兩隻本就不大的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條縫。

  「喲，大孝子吳悠回來啦！」

  吳悠朝母親那邊看了一眼，母親正坐在陳實手邊的沙發上，表情不太好看。

  他覺得事情好像有哪裡不對，卻因為惦念著陳實借錢救急還讓他慢慢還的好意，儘管有種不祥的預感，卻依舊沒想太多。

  吳悠關上門，把手裡的東西放下，語氣熟稔。

  「陳哥你怎麼來啦？」

  「這不是過年嘛？上你家來串串門，給你媽拜個年。」

  陳實依舊笑眯眯的，身子壓低到趙依萍耳邊，「我看趙阿姨最近身體……挺好的嘛！」

  「我媽最近是挺好的，」吳悠陪著笑臉客套，小心翼翼地問：「陳哥，您怎麼會知道我們家地址的？還有這些大哥們是……？」

  「這你就小瞧我了吧，你陳哥我有什麼事是不知道的？至於他們嘛……嗐，都是我的弟兄，我帶他們出來見見世面。」

  吳悠從那些所謂的弟兄們的臉上環視過去，他們的表情也都和陳實一樣嬉皮笑臉，像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吳悠向母親看去，看見母親輕輕搖了搖頭。

  氣氛有些尷尬，吳悠不知該說什麼，只能和這些不速之客們客氣客氣，委婉地趕人。

  「陳哥你看，這馬上要到飯點了，我買了包餃子的食材，要不大哥們一起包個餃子熱鬧熱鬧，吃完了再走？」

  「這怎麼好意思？」聞言，陳實走了過來，摟住吳悠的肩膀，「兄弟，我也不瞞你，就是吧……老哥我這兩天手頭有點緊，你欠我的那些錢……要不先還上？

  你哥我也不是什麼不識趣的人，我也不想打擾你跟阿姨母慈子孝的好日子。你放心，只要你把錢還上，我們立馬走人！」

  聽見陳實說他是來要債的，吳悠反而鬆了一口氣。

  年前他就該還錢的，攢的那些錢他幾乎沒動，過年以及給媽媽買藥加起來只花了一千來塊，又交了個房租，還餘下七萬多。

  吳悠掏出手機，「好的陳哥，我現在給你轉帳，七萬五千塊。」

  沒曾想陳實猛然變了臉色。

  「七萬五？不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