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母子

  吳悠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坐在汽車副駕上吹著空調，身上還被綁了安全帶。

  他甩了甩自己發蒙了腦袋，回想起先前發生的事情之後猛地扭頭，看向了后座。果不其然，瞧見了后座上那具摺疊在小型行李箱裡的嬌小屍體。

  在看見那具屍體的一瞬間，他就再也沒能忍住眼淚，捂住臉啜泣了起來。

  老馬匯完錢，拿著轉帳回執回來車上，就瞧見那個不知道是不是殺人犯的年輕人醒了，正坐在副駕上哭。

  不知道是不耐煩瞧見男人哭，又或者是想安慰卻不知怎麼開口，老馬乾乾巴巴地發話。

  「大男人的一天天哭個什麼勁？有什麼事不會好好說嗎？殺完人，拋完屍，現在知道後悔了？」

  吳悠抬起袖子抹了抹眼淚，低著頭小聲反駁：「我……我不是殺人犯！我沒殺人！」

  「沒殺人你哪來的屍體？還有為什麼要把屍體扔在我車上？」老馬把電解質水遞給他，聲音稍微放緩了一些，「我給你個解釋的機會，你好好說，說不明白我就把你送到警察局去。」

  吳悠抹著眼淚，抽抽噎噎：「那是我媽……」

  「啥？」老馬傻眼，扭頭朝後頭看了好幾回，怎麼也沒法把個頭那么小的一具屍體和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媽媽聯繫在一起。

  能有個這麼大的，能在工地做工的兒子，當媽的再怎麼說也得二三十歲了吧？問題是那個屍體別說是像個成年人了，怕是連一些營養好，長得快的小學生都比不上。

  「糊弄鬼呢你？還是腦子曬化了說胡話？那特麼能是你媽？」

  「那真是我媽……」吳悠好不容易順過氣來，眼眶通紅。「我媽有侏儒症。」

  老馬一時間沒法相信。

  他這輩子只在馬戲團里和電視機上看見過侏儒症患者。

  注意到老馬狐疑的神情，吳悠急得掏出了自己的手機。「是真的！沒騙你！我手機里有照片！」

  吳悠點開手機相冊遞到老馬面前。

  照片裡，穿著病號服的矮小女人頭上戴著買生日蛋糕送的廉價紙質王冠，依偎在蹲著的黝黑青年身邊。她的個頭和青年蹲下時一般高。

  女人僅僅從外表來看的話的確像個孩子，除了身形嬌小之外，她的五官也很稚嫩，好似沒有長開。

  可是她看向身旁青年的眼神是那麼慈愛，讓老馬懷疑的話語一下子堵在了喉嚨口，再也說不出來。

  吳悠見老馬沒了動靜，怕他不信，又把相冊朝後面翻了翻。

  「我……我還有視頻……」

  老馬接過手機認真看起了視頻。

  「媽！生日快樂！」青年把四寸的小型生日蛋糕端上了桌。

  瞧見那蛋糕，女人神色上有些驚喜，卻半點也沒有流露在嘴上。

  「怎麼還買這個？多貴呀，浪費錢。」

  青年挨著她坐下，挽住她的胳膊，「不貴～正好蛋糕店打折，我還買的是最小的。再說了，你好不容易過個生日，吃個蛋糕怎麼了？」

  女人臉上有了些笑意，「我都這麼大年紀了，這生日啊，過不過都一樣。你不如留著錢等你自己過生日的時候再買。」

  「那可不成，我那麼努力打工就是想讓媽過上好日子！」

  青年嘿嘿一笑，掏出買蛋糕送的頭冠戴在女人頭上，又貼心地給蛋糕插了個心形蠟燭，點上火。

  點燃的蠟燭綻放出了煙花似的零星火光。

  青年關了燈，輕聲催促：「媽，快許個願！」

  女人十分配合地閉上眼睛，合十雙手。

  蠟燭燃盡，青年又把燈打開，蹦跳著過來親昵地摟住女人的脖子，「媽，你許了什麼願？」

  女人握住青年的手，側過臉去與他對視。

  「悠悠啊……」

  她呼喚著青年的乳名，面容上是笑容也遮擋不住的疲憊。

  「媽媽以後……不想再住院了。」

  視頻到這裡戛然而止。

  看到這裡，老馬對青年的話已經基本信了。他有些說不上話來。

  老馬對自己的母親印象並不算深，細細回憶起來，似乎連面容也不太記得了，只能回憶起一個並不真切的輪廓。

  在記憶里，他的母親從來沒有過過生日，但是每回在他過生日的時候，母親總會給他煮一碗長壽麵，再往面裡頭窩個雞蛋。

  母親除了姓氏之外沒給他留下任何東西，他早已記不起自己的母親的聲音到底是什麼樣子，卻記得母親說過很多遍，希望他平安健康。

  老馬吃過的第一個生日蛋糕是他曾經的老婆給他買的。他老婆叫周翠華，是他花了兩千塊錢從隔壁村娶的。他唯一的兒子也是這個老婆生的。

  有妻有子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男人，哪怕是兒子得了癲癇，他也一直覺得日子是好的。

  癲癇而已，又不是什麼要命的病，只不過要花點錢罷了。兒子不瘋不傻，也沒有夭折，已經很好了。

  可後來，他坐牢了。等他坐完牢回去，一切都變了。

  村裡的人一見到他就告訴他說：「你家翠華跑啦！」

  他也問過村里人有沒有看見他老婆是什麼時候跑的，怎麼跑的，村里人只說，在他坐牢後不久就再也沒見到過他老婆了，不知道怎麼跑的。

  「翠華連兒子都不要了，就這麼走了，真狠心吶！不過聽你舅說，她人走了，沒拿你家的東西，也算是有點良心了。我還見過有偷跑的媳婦把家裡家產全賣了的呢！」村里人這麼說。

  老婆沒了，兒子也不願意見他了。

  他坐牢之前，兒子才六歲，還沒去上學。他坐牢的時候，他舅舅，也就是表弟他爹，幫他照看著他兒子，把他兒子送去上了學，墊了學費和生活費，讓他兒子在學校住校。

  他去學校看望過兒子，兒子卻不願意見他，他就只能站在學校的護欄外面，拿著他舅舅給他的照片，偷偷地對照著看看。

  算起來他兒子也是早早就沒了媽的，當然也就沒來得及體會到多少母愛，更沒有機會給他媽媽過生日了。

  儘管如此，老馬也從來沒有責怪老婆翠華，只是經常怪自己沒能讓老婆孩子過上好日子。

  回憶在盤旋，老馬把手機遞還給青年，有些艱難地問：「你媽……怎麼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