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小的屍體

  工地上發生的事和老馬沒什麼關係，他正開車去往常去的那家早餐店。

  賺錢是要緊事，可在開始接單之前要先填填肚子。長時間開車是個磨人的活計，不吃飯可堅持不下去。

  趁著交警還沒上班，老馬把車停在路邊。

  包子鋪老闆王哥一眼就認出了老馬的車，一見他下車就遠遠地招呼：「老馬！今天也挺早的哇！」

  老馬樂呵呵的，「你也挺早！」

  「還老樣子不？」

  「老樣子就行，鹹菜吃完了，再給包鹹菜！」

  「好嘞！」

  透明塑膠袋裝起五個白面饅頭外加一小袋榨菜，這就是老馬一天的餐飯。

  饅頭八毛一個，五個總共四塊。老馬像交房租似的押一付三，每逢一、四、七、十月，老馬都會一次性交給王哥三個月的飯錢，共三百六十塊。

  鹹菜半買半送，從押金里扣，一袋能吃上三四天。偶爾解饞的兩個包子也是，記帳，從押金里扣。

  話雖如此，已經過去一年多了，交了一次的一百二十塊押金到現在還沒用完。每當老馬問起來，王哥都會甩來一句：「還多著呢，用完了告訴你！」

  老馬知道王老闆給了他不少優待。

  他曾經問過這事，王老闆告訴他說，自己以前幹過虧心事，一直覺得很內疚，所以現在總想干點好事，行善積德。

  正好王老闆又覺得老馬看起來面善，再加上瞧見老馬跑網約車這麼辛苦，還省吃儉用的，覺得肯定是有什麼難處，所以就給了點優惠。

  「就當交個朋友了。」王老闆當時是這麼說的。

  從那之後，「王老闆」就成了「王哥」。

  拒絕了王哥「送個茶葉蛋」的好意，老馬坐上車，邊乾飯，邊繼續今天的工作。

  派單一般都不會離他的定位太遠，剛接的這單也是，上車點挺近的，就在兩公里外的小區門口，路上老馬就著涼水，吃完了作為早飯的饅頭夾榨菜。

  老馬到達上車點的時候，乘客已經在路邊等著了。看見這位乘客的第一眼，老馬就有一種不祥的預感。

  她好像很不好惹的樣子。

  這是位女乘客，長臉，尖下巴，嘴角下掛，顴骨高凸，面相有些刻薄。

  她看起來四十歲左右，穿著一身紅，戴著金耳環，金項鍊，金表鑽戒玉鐲子，一副富太太的樣子。

  老馬的預感成了真。

  「你怎麼回事？大夏天的不開空調想熱死誰啊！」

  剛上車，這位富太就沒忍住發起了指責。

  也不怪她，實在是車裡太熱了。密閉的空間加上不斷吸收熱量的金屬外殼和皮質座椅，讓車裡的溫度比外面的室溫還要高。

  老馬早就習慣了，流點汗而已，能忍，而乘客們可就堅持不了了。

  「問你呢！還不開空調！聾啦！想讓我中暑進醫院啊你！」

  尖銳的聲音刺得老馬腦殼痛。

  他轉過頭去，臉上掛著討好，用上了一貫的說辭：「不好意思哈，我這車空調壓縮機壞了。」

  女士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車壞了不趕緊修，出來接什麼單？有病吧！」

  不就是挨罵嗎，忍忍就過去了。只要不扣錢，老馬都無所謂。

  「嘿嘿」諂笑了兩聲，老馬發動了車。

  到了早尖峰時段，街上開始堵車。半個小時過去，本該跑完的車程才剛過去一小半。

  一路上，坐在后座的女士都在打電話。老馬聽見了一點，得知這位女士姓胡。

  胡女士在電話里和別人吵了起來，吵得挺凶，以至於掛斷電話之後人更暴躁了一些。

  「你這車裡什麼味道？怎麼這麼臭？」

  「可能是座椅曬久了的皮革味或者汽油味吧。」

  老馬從後視鏡里看了這位胡女士一眼，隨口解釋。

  「不對，臭味和皮革味我還是分得清的，就是臭味！」

  胡女士反駁了一句後仔細嗅了起來，像是要找到臭味的來源。

  「可能是汗臭或者腳臭吧，天熱，車裡悶，有點味道也很正常。」

  「是什麼臭味老娘還分不清嗎？要你教我？肯定是你車裡什麼東西爛掉了！媽的！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了才坐上你這車！要不是我車正好送去修了，哪用遇到你這麼個做比倒怪的二五亂子！」

  胡女士罵罵咧咧，罵得上頭，把方言都漏了出來。

  老馬半點也不敢反駁。他知道，越是反駁，他挨的罵也就越多，說不定還會被差評投訴一條龍，所以就只好一言不發，在跟著車流蠕動著通過紅綠燈路口的同時，從後視鏡里觀察胡女士的反應。

  胡女士聳動著鼻子，四處探嗅，沒多久就找到了那個被半塞在駕駛座底下的小行李箱。

  她用力一提，沒想到竟然那麼沉，害得她一個趔趄，差點閃到腰。

  「就這個吊東西臭死個人！我滴媽還沉得要死！」

  她費老大的勁把它提上后座，湊近一聞，差點噦出來，隨即夾帶著髒話問：「你個呆逼藏的什麼東西這麼臭！」

  老馬也有些茫然。

  他這車裡被投訴有臭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畢竟他為了省錢，吃住基本都在車裡，有點異味也很正常。

  每個人對異味的接受能力都不一樣，有些人聞到機油味就想吐，有些人卻對它上癮，喜歡得不得了。

  平台也知道他們這些跑快車的，車裡多多少少都會有點臭味，尤其是夏天，悶出來的汗味和腳臭避免不了。

  但是平台也沒有什麼解決的辦法，一般針對臭味的寥寥幾個投訴，只要申訴了都不會影響評分，照樣正常派單。

  平台都沒辦法，老馬當然更不在乎了，臭就臭吧，他自己又聞不到，早習慣了。

  這次也是一樣，原本老馬並沒有當回事，以為挨兩句罵就過去了，不痛不癢。

  但這次又有些不一樣，老馬一眼就認了出來，那是上一個乘客的行李箱。

  「這東西是你前面一個人落車上的，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啊，不關我的事，這東西臭你可不能……」

  最後的「投訴我啊」四個字還沒說完，后座打開箱子的胡女士已經尖叫起來。

  「殺人啦！殺人啦！！！」

  老馬被她一嚇，扭頭向后座看去，看見那行李箱裡蜷著一具小小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