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連宋跟隨墨淵趕來崑崙虛時，只見半個崑崙虛都陷落進了火海里。

  但詭異的是，那血紅的火焰卻並未燒毀任何東西，後虛的殿宇樓閣皆安然無恙地挺立在火海中。

  裝濁息的晨影殿乃崑崙後虛第一大殿。殿宇前有一列百級石階。幾位守山弟子並十來個小童子正站在石階下遙望著燃燒的大殿。

  天邊晨曦微露。當太陽扯破雲層，將是日的第一縷陽光投進崑崙虛時，晨影殿中忽然傳出了一聲清亮鳳鳴。緊接著，一隻美麗的白鳳倏然衝出火海，在如血的烈火中展開了巨大的、潔白的雙翼。白鳳引頸，驀然振翅，巨翼扇動之下，血火愈烈。鳳鳴聲再起，白鳳頭也不回地向南飛去。

  烈火映紅了整個崑崙後虛。沖天火光中，墨淵遽然化龍，緊追著白鳳而去。

  連宋已猜出了白鳳是誰，但他無心驚駭，也無心關注她和墨淵，他只關心，成玉此刻在何處？

  連宋是跌下雲頭的。

  那百級石階上其實被設下了不可入的禁制和結界，所以應陶、白淺等人才站在台階外。但那禁制和結界卻並未阻攔連宋。他幾乎沒有感覺到它們的存在，急步衝上了石階。

  應陶上神見他進去得容易，亦想跟隨，可腳才剛踏上第一級台階，便被一股巨力推了出去。躺在地上的應陶上神不可置信地望向已爬到石階頂部的連宋，半晌，收回目光，同面色凝重的白淺上神面面相覷。「怎麼回事？」他問。

  白淺上神沒有回答，轉身看向一旁的子闌上神，提議道：「十六師兄，要不你也去試試？」

  子闌沒好氣：「你怎麼不去試試？」

  連宋絲毫不知身後發生了什麼。從在千重琴苑聽到司命說闖崑崙虛的人是成玉開始，他的腦子便不太轉了。

  此時，靠近這片熯天熾地的火海，他聽到火光中傳來許多微弱可憐的哭泣聲。若他還保有理智，不需要很多，只三分，他便能從這些哭訴中分辨出它們來自於凡人，再聯繫鳳凰涅槃及重生的真火可燒毀一切這個他熟知的知識點，他本當很快就推出此刻被焚燒的是儲在此地的三毒濁息的。可他失了理智，聽到那些哭泣聲，他唯一想到的，是那些低泣里會否有一聲是屬於成玉？

  周身的血液都被凍住，他一刻也不能等，當即便要衝入火海。

  便在這時，燃燒的殿門後忽然傳出了一聲低嘆：「小三郎。」

  連宋驀然頓住腳步。

  隨著那聲低嘆落下，籠罩住晨影殿的血火竟慢慢矮了下去，小了下去，最後，只淺淺貼住地面兩寸。

  殿門被推開了。吱呀一聲。

  女子站在大殿門口。烏髮，金裙。臉似高山之雪，右眉眉骨處以金珠做飾。

  仍是那般清婉無雙的容姿。

  是他的祖媞。

  天地都靜了。

  漫長的對望里，女子率先開口：「你不是一直在等我嗎，為什麼不過來？」很輕地問他，「是同我生疏了嗎？小三郎。」

  連宋搖了搖頭，凝望著她，眼眶突然便紅了：「你還恨我嗎，阿玉？」

  她愣住：「說什麼恨……」話到一半，她突然就明白了，他以為那時她是懷著對他的恨與怨消失的，所以當她作為成玉同他訴情時，他才會說什麼「你不懂，此刻你的意願並非你真正的意願……」。

  原來這兩萬年來，他一直都活在悔痛里。

  但這其實不是她想留給他的。

  這一路，他們都走得太不易了。

  他是可憐的。她也是。

  他們兩人，都曾被孤獨地遺留在沒有對方的時光里。她在昨日，而他在今朝。足足六萬年，才讓他們等來昨日變成今朝。他們終於能再次相聚。

  本該是喜悅的時刻，她卻也含了淚。

  她急走兩步，來到青年面前，驀地攬抱住他，踮起腳來抵住了他的額頭：「小三郎。」她微微哽咽，「你傻不傻啊。」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