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2024-09-28 13:54:56 作者: 唐七
一眨眼,成玉來九重天已有二十六年。
那年,順利通過仙界通識考試後,成玉跟著大伙兒一起去三十六天大羅天拜了東華帝君。同去的七十多位仙友在拜完東君後皆得了階品,輪到為她定階冠品時,帝君卻說要和天君再商量商量,讓她先回去等著。
成玉自知自己不是走正道飛升的仙,對此也沒什麼怨言,回去的路上還想著:是不是帝君覺得我沒什麼真本事,不好給我定階位啊?要是這樣,那也沒什麼。倘帝君和天君實在為難,我也可以轉換賽道,先從仙侍干起。
她還挺想得開的,但她著實冤枉了帝君和天君。兩位上君並沒有看不起她的意思,他們只是在思考要怎麼鑽空子才能把她的身份弄得既清閒高貴又合乎情理,而這確實需要花點時間。
四天後,天君的封賜下來了。天君給她封了個元君號,令她掌瑤池,並將一十二天的映蔚宮賜了她做府邸。
成玉對仙術道法雖然一竅不通,但她記性好,讀書快,這些天閒來無聊,已將九重天的官制和規矩琢磨了個明白。
成玉握著天君降下來的旨意同天步面面相覷:「若我沒記錯,連帝君都頗為敬重的、為九重天培養了許多棟樑之材的斗姆元君她老人家,也是被封的元君吧?」她張了張口,蒙圈地指著自己,問天步,「試問我何德何能……再說了,」她更蒙圈地問,「這一十二天,目前也就只住了大皇子殿下、三皇子殿下和太子殿下……都是些龍子龍孫,將我放在這一天,是不是也不太合適啊?」
天步還沒來得及編,不知何時出現在她們身旁的三殿下已淡淡插話進來:「不住在十二天,難不成你還想住到十三天去?新神紀封神時,十三天的地盤就劃好了,東邊屬於東華帝君,西邊屬於墨淵上神,別說你想住那兒,就是我想住那兒也找不到位置。」
成玉連連否認:「我不是,我沒有,我不想!我只是覺得……」
三殿下點了點扇子,沒讓她表達完自己的意見:「不是、沒有、不想就好,除此外你還有什麼介意的?」又自問自答,「哦,元君。」三殿下輕飄飄回她,「自然,別的元君有的你也都有,不過人家擔的活兒都挺多,手下也多,你就擔個瑤池,也沒兩個手下,你這等於是個虛號了,沒什麼受不起的。再則,瑤池也不難管,現在是我管著,你要是想管,我可以教你,你不想管,我可以一直代你管,你還有什麼問題?」
成玉沉默了,沉默良久後,她總結道:「所以殿下你的意思是,我這個元君,它雖然是個虛號,但什麼都有,還不需要幹活,是嗎?」她不太能理解,「這究竟是什麼仙鄉福地?還能有這種好事?」難以理解之餘她又有點受寵若驚,「這潑天的富貴我怎麼接得住……」
粟及雖然自己也不上進,但這完全不妨礙他看不得別人不上進。跟在三殿下後面的粟及立刻上前兩步勸慰成玉:「確實,白領俸祿不幹活,這潑天的富貴沒人能受得住,所以管瑤池這事還得你自己上。暫時不會那又有什麼關係,跟著三殿下邊學邊上嘛。」
成玉在天上的生活基調便在這個慵懶的午後被如此草率地定下了。
在九重天的這二十六年裡,成玉其實是想和三殿下保持距離的。
但這著實難辦。一來,他們是鄰居,時不時串個門什麼的簡直不要太正常。二來,她得跟著三殿下學習如何統管瑤池。管瑤池不算難,她很聰明,不過幾年便學得有模有樣了。可她的問題在於,她並非清修飛升,因此完全不會仙術,而學習仙術是很花時間的一件事,在天上的這二十多年,也不過夠她打個好基礎罷了。仙術不精,許多職責便無法勝任,故而統領瑤池這事,理論上她已熟得很了,實操上卻還欠缺良多,得讓三殿下時時幫襯。這就導致這二十六年來,兩人幾乎天天見面,不說朝夕相對,也差之不遠矣。
如果三殿下還是從前那樣時而冷淡時而溫和,面上春風化雨、內里一塊堅冰的性子,成玉有把握她能從各個角度找出一堆碴兒來,疏遠兩人的關係。但不知從何時起,三殿下變了。
就像是一棵樹,嚴格規定了自己每日應吸收的水分和陽光,而後一日一日,靜默地朝著它想要的形狀和方向生長。周圍的人是察覺不出這種刻意的。但也許某一日驀然回首,就會發現,它已長成了與最初完全不同的模樣。若那些人還記得它最初模樣的話。
成玉便是一個記得連宋最初模樣的人。她記得他溫煦之下的桀驁,挑剔背後的周致。她記得他的笑似秋葉紛飛,華美蕭瑟,背後藏著很深的寂寞。她記得他以疏冷做掩飾的每一個幽閉的哀傷。她記得他那些雁過無痕的溫柔里的每一次停頓,和他在那些停頓中的欲言又止。別人口中的他傲慢、自我、脾氣壞、難以捉摸,她沒有領教過。但她在心裡拼了無數次。將別人口中的他和她熟知的他拼在一起,得出一個更加立體的、真實的、迷人的連宋,是她在二十六年前那些萬籟俱寂的靜夜裡常幹的事。
什麼時候,心上的青年收起了桀驁、挑剔、寂寞、哀傷與欲言又止,變成了一個不再鋒利的、願意對所有人展開笑顏的、用最尋常的方式遊戲人間的、吊兒郎當的、隨和不認真的、好相處的、讓人難以生出警戒之心的連宋?她不知道,好像回過神來時,他就已經是這樣了。而隨著他的變化,他們之間的距離被拉得很近。因為當這樣的他靠近她時,就好似一片跌入深秋的落葉落在她身上,那是順應時節遵從天意的,是自然的,自然到她根本想不起要去拒絕。
這種毫無攻擊性的接近人的方式,很像是韋照。正是因韋照是這樣的個性,她當年才會和他玩得那麼好。
她突然一個激靈。
她終於明白青年變得像是誰了。韋照。
可,怎麼會?
忽地,她想起了第一次隨青年下界,在回九重天的前一夜,他們於客棧屋頂上的那場對談。那夜,青年曾問她喜歡韋照什麼,又說,你現在喜歡那樣的嗎?當她回答他,說好相處的人大家都喜歡時,他沉默了片刻,說他明白了。彼時,她覺得他的話和他的神情都很難懂。如今想來,可能只是因她從沒想過他亦會對她有意。而此時,有些答案已呼之欲出。他會變得像韋照,或許是因為……
「是因為我。」她篤信地在心底對自己說。可下一瞬,她又立刻懷疑:「真的是因為我嗎?」
篤信與懷疑,原本是矛盾的兩極,卻在她這裡成了同伴。他們長出利齒,啃咬她、撕扯她、折磨她、摧殘她的心神、吞噬她的理智,使她變得六神無主、魂不守舍。
天步心細,很快發現了她的異常。在兩人一起為瑤池的花卉換盆時問她:「元君這幾天怎麼失魂落魄的,是遇到什麼難事了嗎?」
她已被逼到了極限。急需一個出口,因此並沒有沉默太久,她就告訴了天步她的秘密:「我、我很離譜。」她仰頭看天,「我可能思凡了。」
天步感到莫名其妙:「可那處凡世已過去將近萬年,早沒有您的親人了啊。」
成玉愣了愣:「哦,也是。」她沉默了片刻,糾正了下自己的言辭,「我可能思春了。」
天步:「……?????」